不枉她等了几百年,总算等来了花好月圆。
一
她每晚都会在寺内花园里焚香,不止为了亡夫,更为了这一世的姻缘。几百年来,她和那个负心汉在方寸之间兜兜转转,孟婆汤喝了一碗又一碗,可她到底忘不了前尘。到底意难平。
那日他张生从长安给她寄了些信和胭脂水粉来,她便以为张生要回心转意,竟寄了玉环去,一笔一划写就的书信也是字字血泪,谁承想,到底是错付了。文人君子拿着她的血泪之书,调笑嘲讽,作了些淫言浪曲,“逼”得张生说她是祸国殃民、害人前程的妖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曾经诚诚恳恳的山盟海誓,最后也成了痴话。
可旧爱总是难以割舍,或许就是张生勇敢了那一次,张生这一生也就勇敢了这么一次,却误了她一生又一生。孟婆汤消解不了她的哀思,三生石也刻不下她的前缘。谁教她从西厢里瞥见了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谁教那少年郎一腔热血、满腹文采,笔尖一扫便是千军万马,竟救了她崔氏全家。
这般想着,她,崔莺莺,带着红娘,到了太湖石畔。
今生姻缘如何,就在今夜了。
二
绿杨晃着她的枝条,小池荡起阵阵涟漪。不是风动,君子心动。
香雾缭绕遮掩住了月下嫦娥的面容,合十的双手后是菩萨的善心,枉他张生书剑走天涯二十三年,今日才见了仙娥面,他若是不动心,真该留在这普救寺里剃发做了和尚。思及此,他不禁吟出了满心欢喜: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
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当年曹子建遇见了神女,也不过如此罢。如痴如醉,恍然入梦。从今日起,江河浩瀚不入我眼,云雾苍茫不及你裙边的微尘。
对面的神女沉默了许久,他隐约听到了些许叹息,甚至低泣。如今的他,却无从理解她的叹息。过了半晌,他才得了四句回应:
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
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他自然怜惜,他自然怜惜!功名算什么,将相之位又算什么,为了嫦娥一笑,他什么也不要了。他又与她对了几句诗,这果真是个妙女子。青年哪里按捺得住,一不做二不休,从树荫后走了出来。
太湖石畔哪里还有嫦娥。仓皇逃窜的鸟儿惊动了花枝,满径落红无人扫。空余香案吟赏月光。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今夜的月亮格外亮,从书案到床头,再从床头到窗边。
月光不会寄我相思,倒先学会了扰人清梦。张生忿忿如是想。
西厢里,几夜无眠的崔莺莺却早早入了黑甜乡,做了个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梦。
呆书生入了俏小姐的瓮,西厢外起了相思声。算来今生也该化解这桩五百年的风流业冤了。
三
又过几日,流氓无赖围了普救寺,扬言要娶崔家小姐。
张生在房中握紧了拳头。要是他勤勉些,现在得了功名,外面的无赖也不会逼迫崔家到此地步。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他的将军朋友,幸亏他平时行侠仗义,结交甚广。正想提笔,西边的厢房有了动静。“两廊僧俗,但有退兵之策的,倒陪房奁,断送莺莺与他为妻。”
他两步并一步跑了过去,看来上天有意成全他这桩姻缘。
一纸文书,笔尖儿竟扫了五千人!张生得知计策成功后,在房中踱过来又踱过去。想不到他这么一俗物,能娶这般的仙娥为妻。叩门声将他从美梦中拽出,他急急忙忙去赴了崔老太太的约。不料,张生和莺莺是想做夫妻,崔母却要他们做兄妹。当年调侃自嘲的事情,如今真真成了红烛良宵前的绊脚石。他是什么?四海里一空囊,书剑飘零,功名是半分也无,怎敢肖想相国小姐?到底是错付了,他那时只盼着过身后化蝶,与莺莺双宿双飞了。毕竟谁会说一只蝴蝶配不上另一只蝴蝶呢。
西厢里的崔莺莺得知了此事,心里咯噔一下。恐怕今生又无望了。无尽的等待太苦了,四四方方的院落又困住了她。她瘫坐在了床边,掩面而泣,因此也就没瞧见红娘掩上了房门,直奔张生那厢房而去。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谁会狠心拆了梁祝,散了西厢。
四
若是能笃定两情相悦长长久久,他张生也狠下心割舍下几些朝朝暮暮了。
那崔老太太看中功名门第,他就给她挣个状元回来。春风得意须还乡,金榜题名度春宵。长亭一别后,青山是她,淡霭也是她。
另一边的崔莺莺心里却是又一咯噔。前世的张生可不就是入京应取,从那就再没回来么。这五百年的风流业冤,怎这么多大小磨难,才过了一关,又来一山,山山阻拦,她的姻缘可怎么成全?她也就无心打扮,在西厢里咽了些泪,才磨磨蹭蹭地去了长亭。晚些送别,也就晚些结束这段缘分。
莺莺举杯,心灰意懒,吟出了送别的诗句,也是她前世与负心郎重逢的那首诗:
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然而,今生的张生是张君瑞,不是前世的负心郎张生。今生的张生没有作揖而去,而是又回了两联诗:
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情?
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
海誓山盟,不如一句踏实的承诺。今生能有知音作夫妻,也衬得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尾声
故事的结尾,无需赘述。
五百年的风流业冤终于在王实甫笔尖下消解,在桃李春风中吹散,又顺着潺潺流水,淌进了千万少男少女的心间,永远滋润着他们勇敢追求爱情的那颗心。
高头大马,十里红妆,红烛良宵,崔莺莺终于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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