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不是外婆那历经年月而异常乌黑的蚊帐。
“呜呜呜,我要外婆”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了枕头。床那头的小舅打开暗黄的灯光,以不可抗拒的威严命令我快睡。我一向惧怕小舅,可这一次,我不愿妥协。
小舅无奈,抱起我下了楼。外婆的房间内,坐满了疲惫的大人。我哭着爬上了外婆的床,外婆虚弱地将我搂进了怀抱。我一直守在外婆床前,死神给了我一次面子。
“外婆外婆,你再往上打啊!”柿子树下,我欢乐地捡着被外婆打落的柿子,外婆再将它们埋在仓库里的稻谷中,下次我再来时,闻着谷香,一个一个地掏出来,坐在外婆家门口的长板凳上,吃得小脸脏脏,外婆笑着帮我擦净。
躺在外婆的大床上,那乌黑的蚊帐有点吓人,我难以入睡。我想妈妈了,我想妈妈床边白净的蚊帐。外婆,我想喝水了。外婆,我要尿尿了。外婆……外婆知道我想妈妈了,把我搂进怀里,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从前,有两兄弟……”
外婆坐在门口的长板凳上,老泪纵横,和蔼的大姨父去世了,她的好女婿不在了,她可怜的大女儿失去丈夫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我还不懂。
“星星,你到一边去,别挡着别人了”外婆怀里抱着舅舅的女儿,把我推到了一边,大人们来来往往,个个脸上露着笑意。我却很难过,外婆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从来没责备过我,因为怀里的那个小女孩,外婆再也不爱我了吗?
外婆怀里的小女孩可以走路了,她还多了个弟弟,我去了镇上的小学,每次回来外婆身边都围着那两个小孩,我也长大,不能钻进外婆的怀抱了。小男孩张开手,要挣脱外婆的怀抱,奶声奶气唤着“姐姐,姐姐,抱抱。”
“姐姐读书辛苦了,不要姐姐抱。”外婆凶着怀里的男孩。外婆给妹妹讲着我曾听过无数遍的故事,唱着年代久远的童谣。外婆每次留我住宿,我都借故推辞,你是我的外婆,是他们的奶奶,而奶奶说“奶奶比外婆亲”。成为奶奶的外婆,你还爱我吗?
“姐姐,你终于来了。”我才走到外婆家门口,已经能跑了的弟弟就凑过来拉着我,原来有人送了外婆一袋蛋黄派,外婆还记得那是我最爱吃的零食,跟弟弟妹妹说好等我来了才能吃。外婆拆了包,一人一个地分了好几次,弟弟是个大馋虫,一口一个一口一个,我非常地珍惜,慢慢地咬,弟弟吃完了想来抢我的。外婆不让。外婆把剩下的藏进了柜子里,等着下次吃。等我们吃完饭回来时,弟弟一个人把剩下的全偷吃完了,外婆眼里满是歉意,“那是星星最爱吃的啊,没吃几个吧。”外婆你还是爱我的。
奉妈妈之命,给外婆送去些吃的,外婆微笑着接过,仍想留我住一晚。我不忍拒绝,可不想睡在外婆乌黑的蚊帐下,只好借故推托,却将外婆的笑定格在脑海。
后来啊,我就不能见到外婆的笑了,说不清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定格住外婆的笑。再去外婆家时,外婆臃肿得厉害,再一次卧病在床。外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有时我会看着躺在床上的外婆发呆:这是我的外婆吗?是永远笑着的外婆吗?她痛苦地在床上呻吟,而我已经麻木,久病无孝子。
也许是我要留住外婆的愿望没有小时候那么强烈,也许死神不愿再给我面子,这一次,外婆没能再下床。外婆离开的那个早上,妈妈在家,舅妈在厨房准备早饭,我守在外婆床边,外婆那乌黑的蚊帐已经被摘除,外婆还没醒来,我听着外婆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隐约预感到什么,慌张地喊来舅妈,外婆嘴上开始流出白沫,我哭着想摇醒,舅妈拉住了我,说让外婆安静地去吧,你已经如此地不容易。
外婆的呼吸开始变缓,慢慢地,无了声息。泪水再也忍不住,像决堤的河流奔涌而出,最痛苦的事就是静静地看着你从我的世界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
关于外婆的童谣现在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可对我来说,是你的“从前,有两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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