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搬走那天,我和外婆正在厨房煮饭,他敲了敲窗子,探进了个脑袋,看着外婆“大妈我要搬走了,以后都不回来住了。”外婆边择菜边说“你以后晚上不要跑来了,让你妈她们知道打你。”阿平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喃喃自语“管他们的,拆什么房子,以后都没有家了。”
外婆家在一个老式的四合院里,里面有三户人家,阿平家就是其中一户。 今年我们所在的县城进行棚户区改造,这个四合院也在拆迁范围。
阿平家是第一批搬的。政府为了鼓励大家搬迁出了相应的政策,第一批搬的有奖金拿,阿平妈觉得反正都要搬,早搬还有钱拿。就匆匆租了房子,搬了出去。
听外婆讲搬家那天阿平死活不肯搬,把自己锁在房里大哭大闹,还是他哥翻窗进去,连拖带揍,把他弄了出来,才顺利搬走交房。阿平妈走的那天笑的像一朵花,表面和气,其实话里话外都透着拿到奖金的得意。这个得意就像夏天正午的太阳,把周围人的眼睛刺的生痛和发红。
很快这个疼痛就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有人到居委会举报说是阿平家晚上有人出入,那是已经上了封条,交归国家的资产,这样的行为那不是违法嘛。那个晚上的出入的人就是阿平,阿平每天晚上撕开封条回家,第二天一早又贴回去。后来被居委会组织的上交财产保护巡逻队的人发现了。
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街,引起骚动。那些还未来的及搬得街坊四邻纷纷来居委会同仇敌忾,一致要求阿平家退还先搬的奖金,阿平妈怎么肯把到手的钱吐出,那可是上万块钱,是一大笔收入。
那天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一手抱着刚去世不久老伴的遗像,一手拽着阿平。躺在居委会办公室门口,声泪俱下的细数这几十年来生活的不易,哭得肝肠寸断。若有人上前拽拉,就手踢脚蹬,不断翻滚,吓的大家连连退后。居委会的人担心老太太身体吃不消,出了问题被赖上。又考虑到阿平的特殊情况,最后只是教育了阿平。
阿平妈离开居委会时,顶着一头乱发,怒视着这些告状者碎了一口唾沫,呸,你们这些人小心不得好死。洋洋得意的离开,身旁的阿平耷拉着脑袋紧紧跟在母亲的身后。
对了,阿平已经50多岁了,如果按年龄和辈分我应该唤他一声叔,还有阿平有些傻。关于阿平傻的事一开始是来自于大人的告知。
那一年我六岁刚上小学,阿平和他奶奶搬到了这个院子,那个时候阿平的家人已经搬来有半年多了,他和奶奶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前段时间下雨,老房子坍塌的厉害才搬了过来。他才刚来大人就告诫我们阿平是个傻子,还会对女孩子耍流氓让我们离他远点。可是年幼的我们那里有傻子的概念,也不懂的耍流氓的意思,反而更加好奇。总是凑到他的面前看,大一点的小孩带着我们围着他“傻子平、傻子平”叫个不停,阿平也不恼就是裂着嘴傻笑。
我们每次在院子里做游戏,阿平坐在旁边看着想要加入,可是又担心我们不同意坐在一旁傻笑。偶尔我也会“好心”让他加入,帮忙捡毽子、绷皮筋、做马蹲被跳来跳去。
放学后我总会在院子写作业,阿平喜欢搬个小凳,坐在我旁边看我写字。有一天我指着书上的平字告诉他这是你的名字,他开心极了,拿着书看了又看,手在那比比划划,很认真的跟我说,你以后教我写字嘛。不教你是傻子,傻子怎么会写字。阿平也不放弃,每天都来烦我,几次以后我就答应了。
教他拿笔,那笨拙的大手,怎么也分不开,只能一把握住。给他布置生字。他写的那叫字,就是一堆弯弯扭扭的线条凑在一起。无论说几次,永远都不记得词语与词语直接的空行,几次以后年幼的我就失去了耐心,挨于他太过难缠胡乱的应付着。
可是阿平总是很认真,每天放学都小心翼翼递给我他的作业本,看着我在上面画上红红的大勾,心满意足。我每次都说他笨,他也不急,笑嘻嘻的说下次写好。
有一次我问外婆阿平为什么不读书,外婆讲阿平也是上过学的,只是他在学校乱抱女生,还总是掀女生的裙子,被学校送了回来。
那时的我已知道男女有别,外婆的话像一个针刺在我心里,我终于明白大人最初的告诫。再见阿平时,他那平时傻乎乎的笑脸,此时我就觉得像一个丑陋的怪兽要把我吞噬。我不在让他加入玩游戏,写作业的地点由院子变为了房间,不在教他写字。
阿平总是每天在我放学时拿着作业站在院子里固执的等着我,而我都装做看不见,快步逃回家中,锁好大门。
很快阿平不在等我 ,他奶奶病了。那个年过八旬本就摇摇欲坠的老人,突然像块布被风一吹就完全倒下了。阿平每天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在没有心思看我们的橡皮筋,让我批改他的写字了。
阿平奶奶去世的时候,阿平的哭声惊动了整个院子,他紧紧的靠在奶奶的身上,发出嘶哑的嚎叫声,像个野兽震动着他的领域,想要震醒床上的老人。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冰冷与黑暗。
葬礼后的阿平,很少在院子里,总是早出晚归。我也离开了小学,开始了住校的生活,学业的繁重,回家时间的短暂,见到阿平的次数就少了。
初二暑假的一个下午,我在院子里看书,被一阵吵闹声惊扰,不悦的抬头,就看到两个男子压着阿平,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满脸怒气的冲向阿平家。
在女子的高声斥责中我大概听懂了事情的经过,女子是开早点铺的,阿平趁店里忙时,偷拿女子的钱跑了,刚抓到。阿平父亲听到抡起旁边的扫帚砸了下去,口里骂骂咧咧,叫你偷钱。几下之后还不解气,解下皮带打去,阿平裸露的皮肤泛起一条条红痕。
女子有些看不过意,算了别打了,打也没用现在主要是解决问题。她本意也只是为找回钱,可是阿平的父亲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打的更厉害了,整个院子都充满了阿平的哭喊声。
外婆听不过意,走出来规劝阿平的父亲,又询问了女子丢失的钱数,也不多几十块钱,就帮阿平还了。女子拿了钱不在为难和两个男子离开了,阿平的父母跟外婆简单的道谢后把他拉进了房里。
我好奇询问外婆,原来阿平整天不着家,也不回来吃饭,开始只是在外面偷些吃的,后来开始偷钱财,对外说是捡来的。这些阿平的父母是知道的,不但不制止每天还联合那只知吃喝嫖总给阿平馊饭的大儿子,搜走这些钱财。若遇上门讨要的也不归还,只是抽打阿平。都是街坊领居,终不忍心,只能自认倒霉。外婆叹息道,这个家也只有他奶奶疼他,这孩子以后可怎么过。
那天中午,我看到阿平裸露上身在院子冲澡。身上红黑交错,新伤压旧伤,一片狰狞。凉水冲在身上,身体因为疼痛不断颤抖。他感受到了我的注视,胡乱一通洗,返回了家里。
从那以后阿平看到我不是远远避开,就是匆匆跑走,我几次想要跟他讲话,都没有成功,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后来我越走越远,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很少见到阿平了。
后来,整天在无所事事在街上晃悠的阿平认识了一个来这打工的外地人,那人跟阿平讲能帮他在自家村里找个漂亮媳妇,这可把阿平高兴坏了,娶个媳妇,晚上有人陪自己睡觉,还能生个胖娃娃。可是那人说了那女子家要一万块钱的彩礼钱,一万块不是个小数字,可是一想到娶个漂亮媳妇也是值得的。可是钱从哪里来,想来想去把注意打到自己家上。
阿平妈是个保守的老太太,从来不相信银行,觉得钱要自己看到才安心,把自己大半生的积蓄藏在了家里。阿平偷拿了一万块钱拿给外地人,美滋滋的等着漂亮媳妇。
等到阿平妈发现已经是几天以后,去找,那人已经人去楼空。报了警,可是那人租房时所用身份证是假的,一时半会也找不回。
阿平家人责打他,阿平倔强的认为对方是帮自己找媳妇去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这可气坏了阿平爸,一顿狠打,直让阿平一个星期没有下来床。
阿平最终没等到自己的漂亮媳妇,从那以后阿平每次出门,街坊四邻都戏谑的问他,阿平你的漂亮媳妇呢?阿平总是低着头快步离开,慢慢的阿平不在出门,也不和人说话了。
外婆宽慰他,就是搬家换个住的地方,不打紧的 。他不舍的看着这个被他称为家的地方,这个带给他一点点温暖记忆的地方,轻轻叹息,其他地方都不欢迎我。
我看着站在厨房窗外的他,已经满脸皱纹,头发白了大半,身子也微微佝偻。突然忆起初次见他时挠头傻笑的样子,只可惜再也见不到那样的阿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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