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

作者: 苏沐易 | 来源:发表于2018-08-28 08:41 被阅读16次

    1、

    六月的风,最是舒适,六月的雨,最是清爽,张北就是在这样一个轻风细雨的日子里,回到了南方老家。

    张北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还有两个月就毕业。坐在火车里,他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频频望向窗外,似乎不看这两眼,火车便不开了一般。

    他盘算了一路未来的规划,毕业后该找个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时候该把女朋友带回家,多少岁的时候要孩子,甚至连孩子的未来他都一并考虑了一番。

    思绪飘了很远很远,直到里座的小伙子推了他两把,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他才意识到火车已经停了。他歉意的笑了笑,拿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蹭蹭蹭便窜到车门口,离家越来越近了。

    近乡情更怯,张北走在熟悉的小镇上,愈发能体会这句话的心情。

    不过今天的小镇格外的热闹,人们三五成群的站在街上,翘首以盼,脸上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阿北!你回来了!”迎面匆匆跑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张北认识这个人,是他姐姐的男朋友,二人预计年底就要结婚了。

    张北扬起双手作出拥抱姿态,笑道:“我亲爱的姐夫,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出来迎接我啊。”

    姐夫却拼命的摆手,直到他走近,张北才看到他满脸的焦急。“出大事了!”这是姐夫说的第一句话,张北没想到这竟也是姐夫的最后一句。

    张北的表情还没转换过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这是有人要结婚了。

    结婚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后面跟着的卡车上尽是些敲锣打鼓的戏班子,好不热闹。

    “咦,这是谁家结婚啊?”张北说话间,缓缓退到一边,却不想,姐夫突然冲了出去,张开手臂拦在了婚车前,在那一瞬间,张北看到了姐夫脸上的决绝。

    原本打头的车,速度并不是很快,可见到姐夫拦在路中间,它竟突然加速,直直的冲着姐夫撞了过去。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张北看着姐夫如同断了线的玩偶一般飞了出去,血溅了他一身。

    世界有那么一瞬间是安静的,随后响起的,便是周围尖叫的人们和嘈杂的声响,肇事车辆就停在路中间,张北甚至看到司机那张漠然的脸上竟缓缓拉扯出一个笑。

    “啊!!!”尖叫声不绝于耳,张北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嘈杂声中认出了他最熟悉的声音,是他的姐姐。

    可是他没想到,姐姐却是从婚车里跑出来的,而且,还穿着婚纱。

    这是……怎么回事?

    2、

    张北的姐姐,叫张南。

    张南很美,动人心魄的美,如果她没有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她的人生一定是完美的。可惜人们唯一无法选择的东西,便是出生。

    张南爱他。那个男人,叫陈进。

    陈进长相一般,家庭一般,学识一般,就是这样一个一般的人,却对张南付出了不一般的感情,那份专注,那份执着,那份对张南独此一份绝无仅有的宠爱,让张北忍不住怀疑,张南对陈进,到底是感动还是爱。

    这份怀疑,迄今为止仍在张北脑中回荡,直到今日,今时,今刻。

    尖叫着的人群,动荡的街道,一切的喧闹在张南从卖猪肉的李大叔手中抢过那把弥漫着死亡腥味的砍骨刀,而后狠狠砸入肇事司机后颈的时候,戛然而止。

    张北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疑惑司机什么时候下车都忘了。大概那司机此时也是一样的心情。

    忽然,四目相视,张北竟紧张的后退一步。张南看见他了。

    张南恨得通红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熠熠生辉,只是瞬间,她便颤抖起来。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竭力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北什么也听不见。

    张南的周围突然围满了人,便是与那司机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的人。张北不知道张南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他本能的想逃,可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心,让他迈不动腿。

    “走!走!……”

    直到他的耳中炸起张南声嘶力竭的声音,他才如释重负般拼了命的逃开。

    可是,该往哪里走?

    3、

    夜幕降临,警笛声匆匆忙忙在张北家门前走了一遍又一遍,小镇已经被封锁,似乎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直到现在,张北还是无法相信三个小时前小镇上发生的恶性事件。

    张南为什么穿着婚纱?她要与谁结婚?姐夫为什么去挡车?车里的那群人是谁?杀了人的张南现在正遭受着什么样的待遇?还有……

    张北麻木的抬起头,再次走向房门,用力扭动把手。果然,门还是被锁死的。

    是谁将他锁在屋内?父亲去哪了?

    一连串的问题快要将张北逼疯,那股抓不到事情原委的茫然与委屈充斥在他的体内,他感觉到身体在颤抖,可此刻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他低吼一声,双手用力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妄想用外来的疼痛麻痹自己。

    这时,门开了。

    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张北立刻扑了上去。

    “爸……”只是一开口,眼泪便滚落了下来。就像漂泊许久的流浪者终于找到归宿一样,所有的迷茫无措都不重要了,终于有个人可以依靠,所有的委屈都能倾诉。

    这种突然放松下来的感觉让张北颤抖的更厉害了。

    可是回答他的却是父亲冷漠的脸,以及父亲拿着巾帕用力捂住他口鼻的疼痛,和充斥在口腔鼻腔内的刺激气味。是乙醚。

    4、

    桌上的酒杯已经空了,张北勾起嘴角,将桌上的两个酒杯都添满。二人喝的是最普通的啤酒,在酒吧里喝啤酒,并不是张北的作风,可谁让对面的人是她呢。

    几双眼睛时不时地从二人身边扫过,张北装作没看见。

    “你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对你?”袁冰清皱着眉头问。

    果然,纵使七年过去了,张北还是那么喜欢她,喜欢她人如其名冰清玉洁的可爱模样。这个七年前他本该娶回家的女人,却因为父亲的缘故不得不提前画上句号。

    张北自嘲的一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能在他眼中,我跟我姐的命根本不值他欠下的赌债吧。”

    “那后来呢?”

    “后来?”张北认真的想了一下,却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袁冰清疑惑的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真诚与关心。

    “后来,我就变成了你看到的模样。”

    “可是你有困难可以找我帮忙啊,为什么只是给我留了一句话便踪迹全无?我找了你七年……”袁冰清的声音开始颤抖,张北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仍旧有泪水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我真的……很想你……”

    袁冰清声音不大,却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北的心上,他忍不住浑身一颤,心脏猛然跳动了起来。张北低下头去,极力掩盖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用力吐出三个字。

    “你走吧。”

    不是他不想她,只是,他不能。

    5、

    是夜,漆黑如墨的夜色无情的笼罩着整个城市。

    张北猛然从梦中惊醒,已经许久未做过的梦今夜突然又侵入了他的梦境,梦中,张南满手鲜血,哭着向他求救,他吓得一步步往后退,直至坠入了无底深渊。

    这梦,已经许久没做了。

    可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当初张南将砍骨刀砍入那男人后颈,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将洁白的婚纱染得绯红的场面。

    赵强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可别忘了,你姐姐是杀人犯,你想让她坐牢吗?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件事摆平,你应该感激我!”

    张北当然不想张南坐牢,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姐姐去坐牢呢。可是……

    张北低吼一声,双手用力的扯住自己的头发,每当他想到张南这七年里都在被赵强日夜折磨就心疼万分,可他根本无能为力。

    突然,一只鞋飞了过来,狠狠地砸在张北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张北擦了擦鼻子,红色的液体沾在了手上,与当初婚纱上的鲜红一般颜色。

    那男人翻了个身继续睡去。那是赵强的人,日夜监视着张北的人。

    也许,赵强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强大。

    张北的眼神在夜色中慢慢深邃起来,白日里袁冰清哭泣的模样仍在他眼前浮现,那般让人心痛,他急促的心跳声慢慢缓和了下来,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就会变得百毒不侵。

    6、

    肮脏腥臭的酒吧地下室的门被暴力拆开,一个个黝黑深邃的枪口对准了屋内,那烟雾缭绕的桌子边,一群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都不准动!”穿着制服的人皱着眉头,一脸厌恶。

    张北走出来,带着一脸的伤。“警察同志,这边。”

    推开地下室一扇又一扇的门,张北终于带着警察到达了最深处的房间,那里,有他最后的温情。

    粗重的喘息声不断传来,张北趋于平静的心猛然又跳动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下一刻,已经冲进屋内一拳将赵强打翻在地。

    而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浑身赤裸,瘦骨嶙峋,满身猩红色的伤口触目惊心,这些伤,有新有旧,有大有小,女人望向天花板的眼神里,泛着空洞的绝望。

    张北连忙脱下自己的衣裳将女人裹起来,这是他的姐姐啊,他的亲姐姐啊!他抱着张南,失声痛哭起来,明明是三伏天,姐姐的身体却似寒冬腊月那样冰冷。

    赵强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的手铐已经拷在他的手腕上。他终于惊恐了起来。“警察同志,你们……”

    “赵强,你涉嫌绑架及恶意伤人,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不!不!”赵强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浓,他眼神瞥到床上的张南,突然声嘶力竭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杀人犯!她杀了老三!你们应该抓她!”

    带头的警察看着那对姐弟,眼神里的不忍一闪而逝。“一起带走。”

    7、

    赵强被判了刑,张南也被判了刑,不过碍于张南伤势太重,营养匮乏严重,特判缓刑三个月。

    “听说了吗,她弟弟,就是报警端了地下赌窝的那个人,现在被通缉了。”

    “怎么回事?”

    “说是警察在他的住所发现了一具尸体,那一屋子的血腥味啊,惹得一群野狗在门口叫,生生把警察叫来了。”

    “你是说,那个人,是他弟弟杀的?”

    “估计啊,八九不离十,这姐弟俩啊,也真是可怜。”

    “那警察抓到她弟弟了吗?”

    “嗨,要是抓到了还发通缉令干啥?”

    病床前,新来的小护士们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的进入了刚醒来的张南耳中。

    “阿北……”

    破旧的房屋内,张北脱力的躺在地上,满身鲜红,右脸颊上更是多了一条十厘米长的伤口。

    “吱——”经年未修的铁门缓缓拉开,张南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进来。

    “阿北。”

    这一声轻唤,惊得张北慌忙坐起身来。“姐……”

    张南嘴角轻轻上扬。“走吧。”

    只是两个字,听在张北耳中,却似千斤。“可是……”他微微侧目,父亲一动不动的躺倒在桌旁,鲜血从他的胸膛流出,已经积起了小小的一摊,带血的水果刀掉落在一旁。

    看到父亲的尸体,张北的胸膛仍旧不停的起伏。这个人,给了他们生命,却也给了他们无尽的伤痛。

    张北知道自己杀了人,定逃不过法律的制裁,所以,他一定要亲手处决这个罪魁祸首,一切罪恶的源头!

    张南自然也看到了父亲的尸体,可她既然能猜到张北在这,自然也能猜得到父亲的结局,当初被赵强百般折磨的时候,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如此。“走吧,我身上已经有一条人命,再多两条也无妨。”

    “姐……”张北眼眶渐渐湿润,“你有没有怪我……”有没有怪我让你坐了牢?

    “姐姐,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彻底解脱。

    张南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自陈进死后,她第一次流泪。

    张北终于是离开了,张南走向父亲的尸体,伸手,拿起了那把水果刀。

    8、

    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下,一如往常。

    出租屋对面的马路边,卖早点的老板娘停下了车,一如往常。

    男人走过去,点了一碗粥,一碟酱菜,一如往常。

    “先生每天都光顾我的生意,实在感谢,这个咸鸭蛋是送给你的。”

    “谢谢。”

    这是二人第一次对话。

    天色尚早,老板娘的早点摊没几个客人,老板娘顺势坐到了男人的对面。

    “先生,你脸上这条刀疤……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吧。”老板娘找着话。

    男人别过脸去不让她看见他脸上的伤疤。

    “你不愿说,就算了。”

    男人瞥了眼老板娘勃颈处的纹身,从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那是……”

    “桔梗。”老板娘微笑,“代表永远不变的爱。”

    男人没有再说话,老板娘却似打开了记忆的门,自顾自讲了起来。“年轻时,我爱上一个人,我原以为会与他永远在一起,可他消失了。”

    “那他一定不是一个对的人。”

    “我等了他七年。”

    男人身体微微一颤。

    “又等了他七年。”

    男人坐不住了,匆忙起身。

    “你还要让我再等七年吗?”

    男人停下脚步,肩膀微微颤抖,而后,慢慢的,蹲了下去,终于,嚎啕大哭,这些年的委屈,内疚,想念,都随着这些眼泪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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