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在有风的地方
记忆中，父亲不苟言笑。
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喜欢做什么，就像我清楚他喜欢一看电视就睡觉，都是理所当然。
我将记忆剖开，深挖，却始终找不到我和父亲亲昵的场景。
我总是站在离他一米的地方怯生生的讲话，他总是关心着他的一亩三分地，日日踏着月光出去又踩着月亮回来；我的眼睛里写满对父爱的渴求，他的忙碌里挣扎着一家生计。
我们的情感就像夏天与秋天，只在立秋的那天，才能交汇一场。
然，这仅有的一次就将我多年的渴求释放，足够我用这一生去回味。
十岁那年，语文老师布置作文——放风筝，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风筝的样子，有蝴蝶，蜈蚣，老鹰，还有我们最喜欢的动画片里的米老鼠。
对这些没有见过的美好，出于一个孩子的心理，我很想很想要一只风筝，一只像老师说的那样的风筝，拉紧线，奔跑，放它飞，看它飞。
回家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央求父亲帮我买一个风筝，父亲当时一口就回绝了我。在那个一分钱还可以买东西的年代，一个风筝的价钱简直是天价。
我看着父亲，眼里闪着泪光。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父亲，他把烟草倒在纸上，滚成烟，闷闷的抽，一支接一支，不知过了多久，他把烟头摁灭，起身拉着我的手“闺女，走，爸爸给你做一个风筝。”
父亲的手拉起来一点也不舒服，厚厚的硬茧，不过父亲的手掌很宽大，很温暖。
父亲找来一根用过的竹篾，半张透明纸，又从木柜子里翻出他的工具箱，里面有各色各样的刀具。
他把竹篾削成薄片状，两片交叉相叠，固定好后将纸用浆糊胡在竹篾上，一个菱形的风筝已经出了模样，待风筝穿好线，成形后，父亲还给它做了一条彩色的小尾巴。
我和弟弟蹲在地上看得入迷，那是我第一次离父亲那么近。
我拉着弟弟迫不及待的想要看风筝飞起来，父亲提着风筝走在前面，我和弟弟一蹦一跳走在后面。
油菜花像被金色墨汁泼过，大片大片的灿烂，风很轻，我们的步子也很轻，轻到似乎快踏不到地要飞起来。
风筝放了好几次才飞起来，父亲待风筝飞稳后，把线递给我，他就回家了。
我仰着头看着高飞的风筝，蓝天布成背景，春色成了配角，从此我的童年住进了一只摇着彩色尾巴的纸风筝，在我的生命里招摇过市。
这就是父亲的爱吧。有点少，只有一只风筝大小；有点晚，只停在我童年的尾巴上。
可这就是父亲的爱吧。很远，在有风的地方；很近，就像此刻被我拽在手上。
多少年后，我就成了这只风筝，越飞越高，越走越远。父亲的关心却比小时候多了很多，偶尔电话里一声咳嗽，被他听了去，总要唠叨几句。是不是离得远了，线就要越拽越紧？
后来啊，我和丈夫也成了这个放风筝的人。总是不停的奔跑，怕风筝飞不高，总是把线拽得紧紧，怕风筝会掉落。
又是一个春天，风暖舞轻，草碧天蓝，夕阳被高楼遮挡，先生提着一只风筝站在一条漏掉的暮光里，冲孩子大喊“小宝，看爸爸，这是什么？”
他挥舞着手臂“这里，这里。”
小宝转悠着大眼，四处寻，小腿一蹬，笑出声来，挣脱我的怀抱，自己站在草地上，停顿，一步、两步，回头，看看我，看看爸爸……
先生一把抱起孩子，满脸宠溺，孩子看着风筝，满眼好奇。
先生像个大孩子带着风筝跑，小宝追在风筝后面哈哈笑，时有摔倒，轻哼几声，却顾不上擦眼泪，提腿又跑……
我坐在草坪上，享受着这温馨又美好的时刻。
难怪，小时候自己那么渴望，这样的画面真的很美，不是吗？
忽然有点羡慕孩子，曾经我眼睛里写满的期盼，这是在孩子身上实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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