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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病】
哥哥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打算去取号。姐姐怕黑，不让哥哥出门。好说歹说，我跟姐姐约定让哥哥六点二十出门，我说今天天安门升旗也就这个时间，她算是同意了。
我和姐姐打出一个多小时的提前量，想让姐姐去医院上个厕所，她病得连宾馆的马桶都接受不了。
可走出去后死活打不到车，昨天天太热，姐姐穿着棉袄热够呛，今天她穿了薄外套，可没想到今天外面那么冷。正常人的话如果冷直接把棉袄披身上就可以了。她不行，把昨天穿的棉袄放在袋子里扎紧袋口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我担心她会冷，一直在自责，想着为什么出门前没看看天气预报呢。
等不到车，往前走想要找到一个好打车的地方。这样的话，不得不路过街边一个厕所，姐姐忌惮厕所，走到马路对面过这个路段。姐姐说她闻见了厕所里飘出的臭味，受了刺激。她是个有文化的人，我也很遗憾她把自己的文化用在这里，她认为只要闻到了味道，那粪便的分子就被她吸到身体里去了。过了那个路段姐姐不再说话，嘴闭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我们打到一辆车，我说去安定医院，司机师傅有点诧异，他说：安定医院就在前面不远了。我故作镇定，说：我知道，太冷了，走不动了。我也知道北京的出租车起步13元，我也知道没多远了，可带着姐姐走路，太难了。
到了医院，陪着姐姐去厕所，她终于去了一次，但出来也说如果医院都是这样的厕所，她接受不了，不能住院。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她拿着小镜子，找到稍微亮些的地方一直照，看看自己的脸上有没有脏东西。
我陪着她在医院里，看着那些看起来无比正常的人类，心里五味杂陈。
通过保安的检查，我们来到诊室门前，在我和哥哥的各种努力下，姐姐是今天这个诊室的一号患者。
诊室门前有一个好看的男孩，二十出头，个子高高，态度温和。但我看得出他眼里没有神采，眼球转动不灵活，他没有家属陪同，自己一个人。初步估计，他是个抑郁症患者，而且病程应该不短了。
我有些心疼，心疼他年纪轻轻应该也是个受苦之人，惋惜他好看的容颜。
进了诊室的门，见到的是一个中年医生，态度温和。我简单表述一下姐姐的症状，姐姐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了患者该坐的椅子上。坐定后，医生开始直接问她，我试图更清楚地表述她的症状，医生摆摆手，示意让她自己说。
姐姐告诉医生，她害怕四样东西：一是怕与死人相关的一切事物，比如人肉、骨灰、哀乐、殡仪馆之类的，听到都不行。
二是怕人类的便便，连同怕坐便厕所，老怕这些东西会飞到她嘴里。
三是怕黑天，只要是黑天，不但她自己，就连家人都不可以出门，仿佛出了门就会粘脏东西回来。
四是怕未知的东西，比如手机，比如一束光，所以她连手机屏幕都不敢碰。
这是她说的，我适当补充。
她怕与死人有关的东西，怕到以为满世界都没有净土，坐车怕人家车的后备箱里面藏过死人，看到路上有红色的纸片就联想到死人肉，看到白色的灰状物就认为是骨灰。以至于她走路走三步退两步，不管走在什么路上，不管车会不会多。不考虑现实危险性，即便那是人行横道。她要做的，只是把路面看看得清清楚楚，并让自己记住。
她怕便便（这是我这样说，怕引起读者不适）怕到认为只要她闻到了臭味，都以为便便飞到她嘴里，然后就不能张嘴说话了，要表达得用手写，直到用镜子一照再照才能张嘴说话。我认为他对这些东西的恐惧超过对死的恐惧。
她怕黑天，怕到晚上家里人最好谁也别出门。爸爸无论多辛苦给她买什么，只要是黑了天才拿回来，她就一定不要了。即便那是爸爸起早坐火车去省城医院排队挂号给她买的一两千块钱的药。
她怕未知的东西，比如安检仪，比如手机屏幕，比如一切她深居简出后的新生事物。只要是二十年前她没涉猎过的，都可能成为她恐惧的对象。
医生认真听完我们的讲述后，对姐姐的病情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然后开了一堆单子，心电图，血常规，剩下的就是量表之类的检查。
量表颇多，她不碰鼠标，我陪着她做。问题太多，我记不大清，只记得几个，比如你想过害别人吗？她答没有。比如你会不会觉得如果没有你你的家人会过得更好？她答是的。比如你觉得你的母亲是个善良的妇人吗？她看看我，解释说：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她不厚道。我说：你不用管我，你按你本心答就好，就当我不在，咱们是来看病的！于是她答：不是。我有点心疼妈妈，但我左右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诊断的结果是强迫症状、人际关系敏感、抑郁、恐怖比较严重，精神病性轻度，躯体症状无。
医生的建议是住院，我和哥哥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之前的思想工作我们也做好了。但等姐姐出去后，哥哥偷偷问医生：在这里住院能把姐姐治疗到什么情况？能治好吗？
医生说：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个病治不好。基本上也就是让她减轻点症状。
哥哥问：治疗方式是什么？
医生说：用药和心理疏导。基本用药就是舍曲林，辅以其它药。
哥哥问：我们来前查过有METC，这个行吗？
医生说：它的效果是短暂的，不是长期的。基本治疗方式还是以用药为主。
哥哥问：那假如以后你们给她治到什么程度，她还会反复不？
医生说：那受点刺激就反复了。
哥哥问：我听说有手术疗法，这个您怎么看？
医生说：我们医院没有，这个你千万要慎重再慎重。
医生还说：你姐姐得住心理病房，那是个半开放的病房，必须有家属二十四小时陪护。
他给开了建议住院的单子，让我们去十三区问问有没有床位。姐姐说：让我去看看病房的厕所吧，如果厕所不行，我住不了院的。
我们好不容易进到十三区去里面看看，里面的条件看起来真的很一般。姐姐先去看了病房的厕所，一看是坐便，她接受不了；接下来她想看看公用卫生间，结果里面有一个阿姨只洗一个内裤洗了将近半个小时，看起来还像是个男士内裤。好不容易等她洗完了，姐姐进去看，发现大家把衣服都晾在厕所里面，这又引起了她的恶心。
我找到一个房间里有两个患者，问了下家属陪护的事，他们说家属可以租床。有一个表情呆滞，另一个好些。
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有着各自纠结的心思。哥哥和我想的是，我们宁可花钱，只要医院有办法，哪怕说治完后，姐姐可以好一大半，以后尽量避免刺激坚持用药就可维持状态，我们俩都有信心让她住院。姐姐则想着，这个厕所我受不了，这里的条件还赶不上我之前住过的医院，要在这里住一个多月我会疯的。
强迫症的治疗方式很明确，心理疏导、药物治疗、METC、手术。医生说治不好，METC效果短暂，那我们该怎么选呢。
我们三个人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先回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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