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世世,白衣渡我

作者: 木鱼潇潇 | 来源:发表于2018-05-20 23:25 被阅读288次
    生生世世,白衣渡我

    我道这次邂逅为偶然,可他言他等了我好久好久,久到荒野开出万里山花,久到他亲手所植扶桑树枝繁叶茂了千秋岁月。

    青山渡口碧波涟涟,野渡无人,往来船只零星二三。微雨,我撑一把纸伞,踏上渡口覆满青苔的木板,却见一墨发白衣之人静静地伫立在木板路尽头。雨线绵密起来,那抹素白渐渐被打湿,染上了群山的绿意,又显得格外出尘遗世。

    我缓缓向他走去,将纸伞微倾,挡住了绿色的雨脚。他似乎有些诧异,转头看向我。他的眉目印在我眼中,又好似隐在山色间,他的双眸饱含情绪,却让我无端感受到了白衣苍狗红颜枯骨的苍凉。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却似经历了无尽岁月。

    他微整袖袍,向我拱手道谢。我掩唇一笑,道举手之劳。船只尚未出现,相谈间,我知他名薛宁,是一江湖散客,走过无数名山秀水,见过无数奇人异事,他予我讲述一些趣事,他音色如珠玉温润,谈吐有礼,娓娓道来,倒也别有乐趣。

    “在下曾经历过一件精怪异事,颇有意思,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他笑着看着我,眉目舒展,我突然感觉这场面似曾相识,我见过他吗,不,可是记忆中好似多出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副画面,笼着迷雾,又渐渐清晰。

    “愿闻其详。”

    “在下曾救下一只受伤白狐,那白狐有着一双特别灵动的眸子,煞是好看,我便将它养在身畔。似是惊蛰那日,它伤大好了,入夜我准备如往常般休息,那白狐正等在我的床头,那双眸子还是异常清亮,可和它对视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之后便不醒人事。等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狐。”他说地真切,竟抓住了我的心弦。

    “这只白狐是一只精怪吗?可它为何恩将仇报,然后呢?”

    “然后我脑中涌入了许多不曾有过的记忆,比如当夜是我的渡劫日,扛过八十一道雷劫便能飞升。不多时天空真的聚起了紫色的雷光,一道老树干粗细的雷向我劈来。我只觉浑身筋骨错位焦糊,却没有立刻倒下。雷劫持续了一夜,可夜色褪去,竟下起了大雨,而我已经动弹不得...”

    雨下得越来越大,已经浸湿了我的裙摆。

    耳畔薛宁珠玉般的声音还在回响。可我好似迷失在了一个梦里。

    梦里的白衣少女在大雨中邂逅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那白狐有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少女解下自己的外衣裹在白狐身上,将它护在怀中。少女奔跑在泥泞的山路上,回到自己的木屋时,浑身已经湿透,怀中白狐双眼轻阖,少女将它放在了床上替他清洗上药包扎。

    “小东西,你听得懂我的话吧。”

    少女说这话,将湿衣服脱下换上一身碧绿的长裙。外头的雨渐渐小了。少女拿上一把油纸伞,回头冲狐狸一笑:“我去采些雨前草,对你内伤有帮助,你乖乖等我啊。”

    “等我...”

    “你怎么了?”薛宁的声音惊醒了我。

    “无事。”我定了定神冲他一笑,“之后呢。”

    他知我失神,却不道破。

    “之后...她每天都采些不同的奇奇怪怪的草药给我用,不过效果却意外地很好。我疑惑她为何懂药理并且一个人生活在深山中,后来她喜欢抱着我在门口坐着说话,我便从她口中知道,她在等一个人...”

    “我是一个孤儿,七岁时师傅在路边捡了我,从此我便和他生活在这里,三年前,他说有一位重要的朋友病了,自己必须去医治。他说会很快回来,可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少女笑了笑,摸了摸怀中白狐的雪白毛发。

    “那个人喜欢穿红衣,爱笑,笑得时候就要捏我的脸,比我大十岁,做事不计后果仅随心意。医术...我觉得应该不怎么样,不过来求医的却络绎不绝。人前总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可明明很孩子气,还很喜欢欺负我,让我做这个做那个。”

    少女说到这里,眉头皱了皱,嘴巴撇起来。竹林的风吹过,送来丝丝缕缕凉意。

    “啊!”突然想起什么,将白狐抱到一旁,眉目染上焦急,“已经到时辰了,我得去做一件事,你若觉得在此无趣,便可在这附近玩耍,只要记得回来的路即可,千万不要让我来找哦。”

    摸了摸白狐的头,嫣然一笑:“我会快些回来的。”说罢便匆匆离开。

    渡口,一艘船渐近。

    “船家来了。”薛宁轻轻一笑,提醒道。

    “...”

    “公子可是着急赶路?”

    薛宁轻笑摇头:“小姐可愿听宁将故事讲完。实不相瞒,宁有一毛病,就是不喜欢将故事讲一半留一半,会觉得异常难受。”

    “呵呵...”我不禁掩唇而笑,“实不相瞒,萝亦不喜欢听故事只听一半,那便有劳公子了。”

    “每天一到那个时辰,她便匆匆出门,也不知是去做什么。终于一天我耐不住好奇,便偷偷跟在她身后,想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谁知...若重来一次,我断不会这样做...”

    忽然之间,天地之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一把纸伞已经没有丝毫用处,我只能一边用力压住纸伞,一边试着让他与我一起离开渡口。

    “公子,我们还是先寻一处地方避避雨吧。”

    回应我的只有风雨声,我猛然向旁边望去,竟是空无一人,四周渐渐笼起白雾。风景开始变换,恐惧渐渐涌上心头。

    浓雾散去,我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竹林间,身侧一只白狐正注视着我,它有些一双无比灵动的眸子。

    我心头一惊,竟脱口而出:“薛宁?”

    它眸子动了动,似有些迷茫。

    “不是吗,这是梦吗?”

    白狐已经向竹屋跑去,我急忙跟上。

    可不曾想它竟直接越过竹屋向林子跑去,我一直跟着它,直到它停在一株火红的花株旁。

    那花生的隐蔽,白狐立在花旁,雀跃地看着我。我心中知道我没见过这种花,可却无端涌出一股无法控制的渴望,驱使着我将它摘了下来。

    可我没想到,花株入手瞬间,身体竟忽然不受控制,耳边传来不知从何出发出的女声,带着三分悲凉六分喜悦和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师傅,我找到了,我终于可以救你了...”

    可这里哪有别人,这句话正是从我口中说出啊。

    是梦吧,梦中我变成了她。

    “时辰到了,马上,马上你就可以回来了。”

    我,不,应该说她,脸上似笑非笑,匆匆离开。

    等我回过神,已经站在一道瀑布前,她从水幕后绕了进去,不远处,一道冰棺映入眼帘。

    她忽然笑了,走近,我看清了那人。

    红衣如火,俊逸非常,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师傅,醒来看到我,要对我笑哦。”

    就是笑,这样的人儿,该是笑着的。

    忽然手上一痛,竟是她割破了我的手腕,鲜血滴在那火红的花瓣上,将那脉络描画起来。

    她走向了山洞深处,我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那是各种各样的花株,粗略估计有百来朵,手腕依旧在滴血,我忽然有种预感,这预感让我不自觉颤抖起来。

    而我并没有想错,她想用我的血染红所有的花。

    起死回生之法。

    我脑中无端涌入一些记忆。

    起死回生,逆天改命,需集齐一百株药花,以施术者鲜血浸染,捣汁,念咒,送入死者之口,方可术成。

    “师傅...师傅”她口中喃喃手上动作不停,我感到全身的血液在渐渐流失越来越少。

    啊啊啊...停下,快停下...

    我阻止不了她,终于,在最后一朵花被染上

    我的鲜血时,她笑了,拖着虚弱的身体将所有花瓣捣成汁,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我诧异她竟然可以支撑下来,我竟有些期待她施术成功之时。

    嫣红的花汁染红了那人苍白的唇,咒成,四周开始蔓延奇异的花香,我知道术法开始生效了,她静静看着,等着,我的意识开始消散,忽的那人睫羽轻颤,我竟然有些想笑,明明与那人素昧相识。可我没能等到那人睁开眼,意识完全溃散。

    生生世世,白衣渡我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府的无边花海里。

    我为何知道这是地府,因为我想起来了,这无尽的轮回,所有的记忆。

    火红的花海里静静立着一抹素白,他对我浅笑,忽然鼻头一酸,我猛地捂住嘴巴,泪如泉涌。

    起死回生,视为违逆天道,必受惩罚,灵魂破碎,灰飞烟灭。小白助我找到最后一株药草,也保住了我最后一丝魂魄。

    第一世我化为雨前草,那白狐守了我一年,从我抽芽到枯萎。

    第二世我化为茉兮花,那白狐总是采集朝露滴在我的花瓣上。

    第三世...第四世...无数次轮回,总有那抹素白守在我身旁。

    再后来,我转世为一白狐,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山中,春过冬来,直到那白衣墨发的少年出现在我面前,道一句:“找到你了。”

    我哭地撕心,他很快来到我面前。

    “小白...你不必为我做到这般地步...你修为大成,本可...”

    他伸手轻轻拂过我脸颊的泪水。

    轻柔道:“天地无你,生亦何欢。”

    生生世世,白衣渡我

    “轮回千年,我终于等到你了,阿萝。这一世过后,你的魂魄便已凝实,便可修炼...”

    “生生世世,白衣渡我,小白,我欠你的太多...不过,此生注定负你...”我不忍伤你,却始终放不下,放不下那人,那个总喜欢笑着捏我的脸的人,那个嘴上说着夜蜜花太难摘却深夜出门为我寻花的人,那个我发热时在床前守了一夜的人,那个每天骂我无数遍却不允许别人说我一句的人啊。

    他愣了愣,看着我不说话,好久好久后,又轻柔地笑起来,为我拭泪,道:“我只愿你能开开心心的,就像初见时那般。”

    他的笑容中含着的悲伤让我感觉到了一种恐惧,我不禁脱口而出:“不要...”

    可我留不住他,从前我留不住师傅,如今我留不住小白,他把我丢在了花海里,记忆中唯一一次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花海里。

    我浑浑噩噩地走,竟来到了轮回井。

    那个鬼差忽然出现在我身侧。

    “每次这个时候你都会和小白一起在我身侧,可我一次都记不住你们。”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

    “你师傅没有醒过来,还差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薛宁刚好有,这千年来,他一边寻找你的转世,一边寻求回生之法。其实你已经做了一大半,只要再牺牲一个便好。”

    我眼眸颤了颤。

    “薛宁?呵,我师傅才叫薛宁啊,小白...笨蛋...”我很想笑,可我眼睛很酸很酸,“带我去好吗,我要阻止他啊...”

    “晚了他现在应该...”

    “带我去啊!”我只能对着鬼差嘶吼。

    当我再次站在那具冰棺前,我竟有些恍惚。第一次我失魂落魄地将师傅抬进这里,一坐就是三天三夜,最后一次我流尽了全身的血液,却换不回他的往生。

    而此时,我看着那记忆里永远在我身侧不远处的素白,只能苍白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了无生气,我忽然感觉无法呼吸,几近绝望的悲伤蜂拥而至,将我完全淹没。

    我疯了一般抱住他,我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好似这样他还会在我身旁,生生世世。可他化为点点火光,就这样消失在我眼前,无论我怎么努力去抓,也留不住。

    “阿萝。”

    那声音好似跨越了千年来到我的耳侧,我无法置信地转头。当看到那抹红色鲜活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大脑竟然一片空白。

    他笑着,却没有捏我的脸,他伸手轻柔地拂去我脸上的泪水,然后轻轻拥住了我。

    “薛宁...小白...师傅...”我竟分不清。

    “我在,一直都在。我三魂不全,一魂化作白狐,不曾想也为你所救,所幸我沉睡的千年里,它一直陪着你。”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我紧紧回抱住他,这样也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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