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菲杨
贵阳青岩古镇百无一用书店后院
第四幕
第三场 广场
【 安塔纳斯、萨琳、艾维斯上
安塔纳斯 你看前面，萨琳！这许多市民正聚集在这广场中央！
萨琳 很少看到这样多的市民聚集在一起，就像严冬里饥寒交迫的人们围在温暖的炉火边一样。
安塔纳斯 我看清楚了，那个被簇拥着的青年正是我志同道合的朋友，博学机敏的艾维斯。
萨琳 你说的没错。那发表演讲的正是他。他并不比那些耀武扬威的卫兵们高大，身躯却如同常青树一样挺拔；他的眼中饱含怒火，却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们可以像他们一样走上前去聆听他的话语，他的声音是那样洪亮和激昂，犹如划破黑夜的一道星光。
艾维斯 亲爱的同胞们，和我一样怀着满腔悲怆和义愤的朋友们，我们站在这里，用属于我们自己的语言和思想向那些夺走我们的自由和尊严、给我们戴上沉重的枷锁的统治者们表达最理智而深沉的抗议。他们，在无边的黑暗和死水一般的沉寂中为自己不容指摘的权威沾沾自喜，却容不得一点光亮，和一声呼唤自由的歌唱！因为那光亮，让他们专制的嘴脸无处遁形，因为那清越的歌声足以震撼每一个良知尚存的人的心灵，让他们惊惧恐慌。我们为何要永远让那一只只铁靴踩在我们的头上，在艰难地喘息的同时诚惶诚恐地歌功颂德？这是一个善恶颠倒的世界，真正热爱每一位同胞的君子被诬陷为叛徒和奸细；吸食着人民的膏血作威作福的权贵们掩饰自己卑劣的行径，凭借诬告或者构陷获得一枚枚金光闪闪的勋章！他们说我们是在攻击国家，是心怀不轨的暴徒！若我们只是想争取一点并不过分的权益，或者是能对他们独裁专断的施政提出那么几条中肯的意见就成了罪无可赦的暴徒，那他们所做的事可比我们像暴徒的多哩！他们要将绞索套在品行高尚的人的脖子上，却让以权谋私的人享受一生荣华；他们由于决策的失误和官吏的不作为让多少平民在饥荒中或是流离失所，或是全身浮肿地死去，自己却一边享受着琼浆玉液，一边将批评他们过失的百姓投入监牢！我们创作一些修身养志、启迪心灵的诗文，却要时刻提防其中的一两个字眼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以及忘了用冗长的篇幅表达对他们的感谢和忠诚而被认定心怀不轨！同胞们啊，我含着愤怒的泪，向你们呼唤！歌唱真理的朋友们，快将手中的火炬举起，来火葬阳光之下的一切黑暗！是时候了！
众市民 你的话让我们热血沸腾，聪慧的艾维斯！你有着超乎常人的勇气，让我们知道缄默并非唯一的出路。
萨琳 勇敢的艾维斯这番激昂的话语让我消沉低落的漩涡中挣脱出来，如同一声惊雷，击垮了那封闭幽暗的铁屋，让每一个禁闭已久的囚徒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国家真正需要的，不是只会唯唯诺诺、视上级命令如金科玉律的庸夫，而是这样有独立思想、敢于触动权威的英才。
安塔纳斯 一位从不墨守成规的勇士！他的心田里有着自由的土壤，能开出芬芳的鸢尾花。
【穆拉尔率一众警卫上
穆拉尔 滚开，你们这些漠视法纪的流氓！你们不愿意服从律法，用勤恳的劳作尽自己对国家社会的本分，却聚集在这里喧哗鼓噪，妄图用无理取闹的非法行径为自己谋求非分的利益。在尽忠职守的警卫们将你们这一个个吠叫着的恶狗扔进牢里，用口枷堵住你们只会议论、毁谤的嘴巴之前，有些自知之明，意识到自己恶劣的行径并为之忏悔吧！
市民甲 我们没有妄图非分的利益，我们只是想拿到我们应得的一份。
艾维斯 大人，您不应该用这样恶毒的言语咒骂您的同胞。他们是人，你不能像对待牲畜似的堵住每个人的嘴。
穆拉尔 你就是艾维斯？
艾维斯 大人，艾维斯正是我的名字。
穆拉尔 好一个疯狂的歹人！如果说这一帮乌合之众是附着在砖瓦上的苔藓，那么你就是社会上一个万恶的毒瘤！说，你是什么？
艾维斯 大人，我是一名诗人。
艾维斯 诗人？既然慷慨的缪斯[注1]赋予你与生俱来的辩才与在行文作赋上的独特天赋，那么你应该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用你的才情去歌颂皇上的圣德，或者是卓著的忠臣卿士们不朽的功勋，让更多人愚昧的心灵蒙受君王的教化而顺服于主宰者的威严；世间万物应当满怀感激与崇敬，为他唱着美妙的圣歌；日月星辰的存在也是为了给他添上耀眼的光芒。而你，凭着这条机敏的舌头，用极富煽动性的言语对生养你的国家做出这般恶毒的攻击，试图利用这帮恶棍的愚蠢粗莽让他们在你的唆使下手持坚硬的棍棒，去攻击神圣庄严的元老院，去发动一场荒谬的、注定在官府的剿灭下以失败告终的暴动！我就在这里告诉你，企图挫败在这古老光荣的土壤上掀起恶浊的风浪，用奸狡的手段侵蚀臣民们对帝国无上忠诚的奸贼，你的诡计已经被揭穿，像你这种恶毒的敌人只会被狠狠地踩在地上。忠诚庄严的警卫们，用你们的实际行动维护城邦的秩序与安宁，挫败这罪犯可鄙的图谋吧！（警卫挟艾维斯）
萨琳 等等，您这位大人，为何这样武断而有失公平，用暴力而强硬地手段逮捕一位真正爱惜同胞人民、敢于揭露华丽外衣下的毒疮和污秽的年轻志士？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敢于说真话的年轻人安上一连串罪名，然后将他们投入监狱？为什么一些真正有利于社会根除弊病的、好心的意见统统被说成向国家和君主进攻的罪行？请问这位朋友违反了那一条法律，他的哪一句话是对国家的污蔑抹黑？您这样凭借自己的意愿和喜恶将他的话无限上纲，又对这些受尽了生活的苦难和磋磨的市民们进行人身攻击？如果拒绝用违心的话语和华美的言辞掩饰现实的黑暗，不加思考地对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阿谀奉承，那才是真正的无耻之徒哩！他不像您所期望的那样背叛自己的本心，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祖国有着更真挚深沉的热爱。
穆拉尔 你是什么人，胆敢为这种以妖言惑众的敌对分子
辩护？
萨琳 我是为真理辩护的人！
穆拉尔 你敢说出自己的姓名吗？
萨琳 有何不敢，我是萨琳！我的名字，象征着美丽的心灵和无私的情感。
穆拉尔 美丽的心灵,是指大庭广众之下对市政官员的尊严与职权进行恶意的阻挠和诽谤？无私的情感，是冥顽不化，包庇这该死的罪犯？
萨琳 不。真正的美丽是面对强权暴力时的坚韧与勇气；真正的无私是甘愿为了真理置名利生死于度外的高尚与义节。
穆拉尔 你这样说，就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了吗？
萨琳 我想要的，不是靠着歌功颂德摇尾乞怜换来的安宁，而是一腔不论何时都坚定地站在真理这一边的热血。
穆拉尔 你把自己大逆不道的言行粉饰地这般高洁无暇，犹如小阿格里庇娜[注2]一边卖弄着淫妇的风情一边为自己立下象征贞洁的牌坊。
萨琳 那女人是为了一己私利行奸邪歹毒之事，我则是遵循自己的内心与圣贤的教诲，为眼看着就要衰亡的正义说话。
穆拉尔 你一个妇道人家，这样不顾众人的眼光跳到台子上来为这条反动的毒蛇辩护，就不讲半分廉耻吗？
萨琳 真正光明磊落的人，不会惧怕暴露在群众的眼光之下；打着忠君护国之名行恶事的，只能永远躲在黑暗与阴影之中。我为着自己的良心替这位朋友说一句公道话，正是因为我知道何为廉耻。不惧强力所迫，不为物欲所诱，始终坚持站在真理的一边，是为廉洁的情操；不违背道德与公义去诬告一位真正热爱人民的正人君子，是为有羞耻之心。
穆拉尔 你不像那些温静贤淑的闺秀那样用面纱遮住你蛊惑人心的脸孔，反倒袒露面容在街市上毫无顾忌地游荡？正是你的这种行为勾起了人们心中的一切邪欲，败坏了社会的风俗。
萨琳 大人，我们做女人的生来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为何就不能向男子一样袒露面容正大光明地在街市上行走？我们生来由父母给予的容貌为何就成了蛊惑人心的毒药？如果一个人的品性如明珠般光洁，就算整日听着塞壬的歌声也能坐怀不乱；如果一个人心性恶劣污浊，哪怕是维斯塔[注3]神庙里的贞女，他也会忍不住与之勾搭成奸！我不愿遮掩自己的面容，是因为女人本应拥有展露自己的脸的自由，正如公允而直率的言论也应该在阳光之下有容身之所。强令女人戴上厚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围纱，犹如扼住人们的咽喉。不能让人忍受窒息般的痛苦，亦不能剥夺大家说话的权利。
穆拉尔 当你说出第一句为他辩护的话，你就已经站在国家与律法的对立面了。
萨琳 我从不以违抗公序良俗为目的，我宁愿为追寻光明而献出，也不愿在黑暗中享尽荣华。
穆拉尔 什么？你要是再执意而行，也要遭到法律与牢狱的制裁了！
众市民 你们不能以这样荒唐而卑劣的理由抓捕这两位朋友！他们在你们挥霍着我们流尽每一滴血汗、耗尽每一丝力气换来的财富的时候关心我们的生计，在你们侵吞数资巨万的救灾粮款的同时愿意赠与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救命的钱粮，你们纵情享受着珍馐佳肴，看不见灾民的饥饿与苦难！
穆拉尔 闭上你们吵闹不休的嘴，你们这帮愚昧无知的奴才！你们不要活命了吗？你们眼中的的美德无非是咒骂国家的元老栋梁，赞美那判了罪的囚徒！谁要是手执忒弥斯那最为公正的天平，处死了一个大奸大恶的凶手，你们到要用最恶毒的言辞把他咒骂哩！要是谁施舍了一点别有用心的恩惠，给了你们些许微不足道的好处，你们就能抛弃一切公序良俗的约束，忘记神明的约束和教诲，把自己的立场转变到反叛者那一边去，和他们一道辜负皇上的荣恩，攻击咒骂伟大的祖国！你们白白长了一副人的模样，却如同牲畜般背信弃义、愚蠢歹毒。去，去，都站开些，要是哪一个还敢在这里虚张声势地吠叫，枷锁和镣铐会让你们知道阻碍官员执行公职和挑战律法的下场。
安塔纳斯 大人，请您听听市民们发自肺腑的请求！他们不是不通人性的野兽，他们是跟您一样有血有肉、能分得清善恶好歹的公民。善待自己的同胞，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不要让这么多人心灰意冷吧！
穆拉尔 什么，你这疯子，巴克斯[注4]手下的狂女们都比你要理智许多。你说他们是公民？你要我像对待和自己同等的人一样，给予一群面目狰狞的暴徒尊重？我告诉你他们是什么。他们是狂暴的野牛，是塔尔塔罗斯深渊里嚎叫的恶鬼，是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是像海德拉[注5]一样行凶作恶的邪神！
安塔纳斯 他们不是暴徒。暴徒们被疯狂的恶欲所驱使，不惜伤害无辜者的性命扰乱社会的安宁；我们的同胞们怀着高尚真挚的诉求，希望能唤醒社会的良知，让敢于说话的人免于承受灾祸。
众市民 我们不是暴徒，我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我们和你这位身穿华服的大人一样由父母生养，却从未像你对待我们一样对清白无辜的人恶言咒骂。
穆拉尔 怎么，你们是要动起火性来了吗？去，你这一个不识好歹的坏种！（向警卫）你们，不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警卫以棍棒殴打驱赶民众）
萨琳 哎呦，你想通过这种粗暴而不人道的手段强行让民众闭嘴吗？
穆拉尔 要是让这群暴民危害了城邦的治安，我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难道他们有一个光荣而显赫的出身？难道他们有权对皇帝和官员的命令表达不满和违抗？他们应该明白，当我们尊荣的皇上下达他神圣的诏令，哪怕是树枝上的一片叶子，也要停止呼吸，认真聆听！
安塔纳斯 大人，要是依你这样说，我们每个人可都要窒息啦。
艾维斯 安塔纳斯，不必跟他多费口舌了！正如黄金永远不会被沙砾埋没，一切罪恶与肮脏终究躲不过人民与历史的审判。就算今日我因此蒙冤受难，我也绝不为我说的每一句话后悔。
穆拉尔 很好，你这死不悔改的家伙！等我们将你投入监狱，你就会知道那狂妄的坦塔洛斯[注5]是怎样在即可交加中悲惨呼号，那狡猾的西西弗斯[注6]是怎样在永无止境的苦役中痛苦万状地挣扎喘息。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给予你一丝的怜悯，因为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与我们为敌的道路。（向警卫）用镣铐缚住他的手脚，莫要让他在骚乱中乘机逃脱！
众市民 不成！不成！你们执意要将他抓走，就先敲碎我们的骨头！
安塔纳斯 你们不是神圣的执法者，你们是一群手持武器的、凶残的恶棍！安塔纳斯今天站在这里，绝不让你们带走我的朋友。
萨琳 停下你们的不义之举，收敛收敛你们自以为伟大光荣的暴行吧！难道你们甘愿做遭人唾弃的独夫民贼，也要不公正地对待一位合法公民吗？
穆拉尔 你们在莫诺铁提俄斯的操控下都变得丧失理智了吗？好，好，忠诚的警卫们会驱赶你们这帮恶狗！
安塔纳斯 不要使用暴力！啊，艾维斯!
萨琳 艾维斯！艾维斯！艾维斯！
艾维斯 放开我，你们这群“暴力”的子孙；快停手，你们这群“强力”的信徒！你们不能歪曲我的意图，给我安上这沉重的罪名！
穆拉尔 住嘴吧，你们这些至微至贱的蝼蚁！快将这嫌犯带走，平息这一场恶性的骚乱。（与众警卫挟艾维斯下）
众市民 这不是骚乱，这是正义的诉求！喂，艾维斯，你抓住我们的手，艾维斯！
安塔纳斯 啊，我亲爱的朋友！
萨琳 啊，艾维斯，你给他们捉去啦！这是怎样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呀！可怜的真理啊，你早早地就随着帕拉墨得斯去了吗！
众市民 唉！这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早晨啊！
【莱娜以幻影形态出现
莱娜 扬起风帆的航者是否会被浪涛吞没？
沙漠中穿行的旅人能否找到那片绿洲？
长路漫漫啊雷声填填，
凄风阵阵啊冷雨溟溟，
有的人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有的人将自己化作燃烧的火炬，
成为夜行者心里永不熄灭的光。
寻求金羊毛的路上险难重重，
盗取火种的先知不惧恶鹰刳胸的苦痛。
荆棘丛丛啊世道昏恶，
迷雾蒙蒙啊鸡鸣不已，
何日乌云散尽啊皓月生辉，
何年高墙倾颓啊生机重现？
萨琳 （旁白）啊，莱娜！光荣的神明又一次通过你向我传达这神秘的旨意！神明啊，你们为何看着行恶的人倚仗权势作威作福，而从来不庇护善人义士啊！（下）
注1：缪斯：文艺女神
注2：阿格里皮娜：暴君尼禄之母，以狡诈淫荡著称
注3：维斯塔：女灶神，以贞洁著称
注4：巴克斯：酒神，朱庇特和塞墨勒之子
注5：海德拉：神话中可怕的怪物
注6：坦塔洛斯：朱庇特之子，因不敬神灵、残忍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而被罚在地狱中受苦
注7：西西弗斯：因绑架冥界摆渡人卡戎、欺骗死神而被罚永远推巨石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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