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偶然有个机会要去西班牙南部,没做什么计划。一位曾背包徒步走过朝圣之旅的朋友说,你一定要去享受下安达卢西亚星空下的晚餐,那份体验会让你难忘。另一位摄影师朋友说,你一定要去参观阿尔罕布拉宫,那种精致的纹饰雕花美轮美奂。
阿尔罕布拉宫一票难求,提前了一个月都不行,去膜拜皇宫精美的人很多。但我确实看了星空,在星空下享用了晚餐。不能说看星空的人就不多,只不过星空博大而包容,给每个游人以机会。确切地说那是在有月亮的夜空,月朗星稀的,大月亮的晚上,没有几颗星辰,但也还是有稀疏的星辰,这里一颗、那里几颗地闪烁。我不知道那位徒步朋友是在什么场景,什么心境下看到的星空。许是徒步晚了,天黑下来,偶然抬头看了看天,就像我偶然有个机会去安达卢西亚。短短一周的安达卢西亚之行我共享用了三次星空,一次是塞维利亚外面的一家露台酒馆,一次是科尔多瓦火车站附近的餐厅,最后一次是科尔多瓦清真寺大教堂的墙外。
到达安达卢西亚的第一晚,我们住在塞维利亚西面一座小镇。当时已错过午餐时间,而西班牙的餐馆在四点和八点之间关闭,我们只好等到八点才出门觅食。饥肠辘辘地走了几百米,远远看到个坐满人的露台酒馆就赶紧坐下来。周围有陌生的西班牙语环绕交织,语言的缝隙中填满橄榄油与海鲜的香味,还有隐约的酒香醉人。跟服务生对着菜谱询问了半天,他也比划了半天,我最终还是没明白他向我推荐了什么,他也还是没明白我想要点什么。两道菜上来,才发现我重复点了两份炸鱼。一份是整条的小鱼,油炸猫鱼,也就是凤尾鱼。另一份是淋了柠檬汁的炸鱼块。虽然点了重复的炸鱼,但味道很好,好上加好,自然是双份的好,足以慰藉我们的饥腹。正享用时,一位老帅哥端着个小酒杯过来招呼,他头发和胡须都白了,但脸上棱角分明,眼神炯炯,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也随即如星辰般闪烁起来。忽然想到白瑞德,不知扮演白瑞德的演员是不是西班牙裔。他热情地用西班牙语与英语各半地问我们要不要喝酒?看我没有酒杯,他马上从别处弄了一只装着白葡萄酒的小高脚杯给我,又端上一盘菜,比划说,如果你不喜欢,不用付钱,他买单。看来他是老板。那是一盘土豆金枪鱼沙拉,还不错。虽然我们本没打算再点第三份鱼,但也不会让帅哥老板付账。
吃饱了往回走,空气里弥漫着丁香花似的馨香。抬头看了一下头顶上树枝之间的星空,有星辰点点,还有月牙弯弯。树是很繁茂、很高大的乔木,挂着一串串像丁香般的花束,连香味儿都像极了丁香。后来听人说起那可能是蓝花楹,好美的名字。
第二晚的星空,是在科尔多瓦火车站,我们从塞维利亚去看四月节和皇宫回来已经很晚,就在附近找到一家露台餐厅。年轻漂亮的女服务生也不太讲英语,但知道用翻译软件。她边咂嘴表示好吃边给我们推荐了两道安达卢西亚的特色菜:蒜香虾和西红柿凉汤。凉汤清爽适合夏天吃,蒜香虾仁不错,但也不惊艳,有些咸,我们用面包蘸汤汁吃还好。面包是那种嘎嘣脆的面包,就像白天在塞维利亚西班牙广场上听到和看到的歌舞一样。那种嘎嘣脆的唱,嘎嘣脆的跳。是斗牛舞,还是弗拉明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感染了我,也感染了我周围的人。拍照的时候,看见一位穿着一本正经、神情严肃的游客,忽然做了个亮相动作,就是刚学的那种嘎嘣脆的腿脚顿地的舞步,然后他骤然停住摆拍。天南地北的游人,都被西班牙的歌舞魔法定格了。
最后一次看星空,是在科尔多瓦清真寺大教堂的院墙外。科尔多瓦清真寺大教堂,既是天主教教堂,也是伊斯兰教清真寺。曾经在历史的某个时刻,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人们,都聚集此地,在同一个屋檐下敬拜自己所信仰的,没有争端与战火,只有安宁,身体上的和内心深处的。这是何等神奇。那一晚我们刚刚吃过了西班牙海鲜饭,随意在外面走着。石头桥上,古院墙边,有弹吉他的人,拉手风琴的人,行走的人,还有坐在古墙下的台阶上的人。头顶是一弯月牙与几点星辰,属于每个人。我们不说话,耳朵里缭绕着西班牙风情音乐。也许我们听音乐听得入神,也许我们并没有在听。我们任思绪飞扬,那音乐不过是个背景音乐。也许我们的思绪停止,什么都没在想。我们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场景,这样的清真寺大教堂,这样的音乐声,这样的时间与空间。我们身处何时何地,我们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似乎都不重要。此时此刻,我们不必去想我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要去做什么。所有欣喜与烦忧,所有奔忙与职责,都离我们很远,我们都不必去想。就像在教堂大清真寺里默默祈祷的人。音乐与夜色裹挟着我们,屏蔽着我们,我们穿越了时空,我们暂时不必存在于今世。
这是星空的幻术吗?人们说希腊人是爱看星空的人们,因为希腊有着那般神奇不可思议的哲学与艺术。看星空是一种浪漫,一种追求,是一种逃离现实无奈的自我慰藉。我们曾参观了塞维利亚阿尔卡萨皇宫,来弥补与阿尔罕布拉宫的失之交臂,因为这两座皇宫出自于同一位建筑师,只是规模上有不小的差异。当代的西班牙人,并不是曾修建华美皇宫的摩尔人。他们的任性与自由奔放,怎么都与皇宫里有那么多的繁琐重复的瓷木石雕刻扯不上关联。
我们也曾去塞维利亚城里去观看四月节,一个安达卢西亚的饮酒跳舞派对的传统节日。节日地区的几条街道被一个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帐篷分割占据。帐篷上有名字,有号码,但大多是私人的,不对外开放。帐篷里,大街上都是盛装的人们。女人们穿着弗拉明戈或吉普赛服饰,男人们穿着传统的西服套装,孩子们也一样穿着裙子与西服。有骑着马来的,有坐着马车来的,有走过来的,有的抽着烟,有的在拥抱,有的跳着舞,有的交谈着。有正值青春貌美的,也有年长经历过风霜的,还有懵懂纯真的,他们都与自己的家人与朋友享受着节日,完全不在意我们这些外来的旁观者。四月节不是一个给游人准备的节日,是他们本地人的极具自我的狂欢。
西班牙并不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国家,在欧盟中属于被救助的地位。但从四月节我看得出,西班牙人并不看重钱财。他们太随性,随性地只想自己庆祝,自己欢乐,绝对想不出可以借助四月节去招揽游客,创旅游商机。安达卢西亚的人们是恣意的,他们并不在乎外面的人与世界如何。他们看不看星空我不知道,但他们的内心绝对是有他们自己的一片星空,不屑于被外人涉足的星空。
我们从万里之外赶来安达卢西亚,看看这里的星空。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没有星空吗?自然不是。“偶然”的旅行只是惊鸿一瞥,我们终究很快就回到了将与之长久共存的“必然”现实中。回到家,接踵而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坏消息。没有星空的诗意,只有暴雨中的狼狈。我们去西班牙追寻什么,或者说我们去每一个旅行的远方去寻求什么?去探访历史吗?其实我们只看到了物是人非。那我们是去看美景吃美食吗?安达卢西亚风景确实很美,食物也美味。但其实,这都不是我们真正想要得到的。我们不过是为了去看一眼星空而已。也不见得就是安达卢西亚的星空,可以是任何一处有别于我们所居之地的星空。因为我们终归是要回到我们身处的现实苟且之中,那个实实在在的、逃无可逃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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