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八十多了,到底八十几了,我不告诉你。在我这个年龄,我就是个大美女,她们那帮儿,背都驼了,腿也瘸了,耳朵聋了,说话像打架。我眼睛就是有点花,看电视得戴上老花镜,这都不是毛病。缝纫机老了,还得坏个零件啥的呢。
老伴去天上得有十五年了。他在的时候,老骂我不会过日子,锅里放的油太多,我就使劲和他干仗,他不注意,我比上次还多。这老头子能干,没退休那会儿,他在山上拉大锯。这可是个苦力活,好几十年前伐木头还没那个电锯什么的,就靠人干。两个人,坐在烂草地上,一尺长的锯,大锯片子青黑砙亮,那大松树一抱粗,大锯往根上离地皮一掌那个地方一贴,就“自嘎自嘎”地喇上了。小队那时是查你一天放倒多少根树给工资 ,我那老头子,每月都拿回二百多块啊!你们这些小毛头,知道那时猪肉多少钱一斤吗?两毛钱一斤,糖块一分钱一块。我兜里有五块钱,能买一百斤玉米面,半斤肉,还能扯块花布。
唉,说起来命苦,我小时候家里刚开始还不是太穷,我们姐弟六个,老妈干啥都勤快,虽说裹着小脚,干活不误事。就是我那个败家老爹,不知怎么的抽上了大烟,天天拿着个一尺长的烟枪,吞进来,吐出去,家里东西都让他卖光了,抽没了。我妈闹也没用,还不敢和男人打,我爹说啥是啥。有一天,我爹烟瘾犯了,那个吓人哪,鼻涕眼泪一大把,在地上转着圈地爬,我们和老妈哆嗦着蹲在炕沿低下,看着他扔碗,砸凳子。他跟疯了一样跑出去了,一晚上没回来。老妈哭哭啼啼的,我们几个大的也跟着掉眼泪。
天刚亮堂点,街东头的刘老六穿着长衫,戴着个歪瓜帽,扬着脖子,瞪着小眼睛,进院子里就喊:“大兰子,跟我走!”我就是大兰子。我妈问他干啥?刘老六笑嘻嘻的,样子恶心极了:“他爹用大兰子换我二十块大洋,给我做小,以后我就是你家女婿了。好好侍候我,亏不了你家娃子。”啥?我懵了,我爹把我给卖了,为了抽大烟把我卖给六十多的刘老六了。我刚十八呀!我大哭,我妈使劲推着刘老六,哑着嗓子喊我:“大兰子,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听了我妈的话,一激灵啥也没带,冒着雪冲出去了。
那个风像刀子割着我的脸,雪片越下越大,我都不知道冷了, 我上哪啊?跑吧,上哪也比给刘老六强。我没有饭吃,连惊带下,不停的跑啊跑啊,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腿一点点的软,身上没劲儿,慢慢走到一个村子边上 ,就不知道啥了。
我醒了的时候,感觉身上热乎乎的,盖着一条土布蓝花被子,躺在一个土炕上。那就是我孩子爹的家,是他爹发现我躺在雪地里把我背回来的。他爹长的可高哪,还白,比我大五岁。能干能吃苦,体格也好。我嫁给他,这苦的日子变好了。五八年大挨饿我们跑到黑龙江,他爹当了工人,我也在木厂做点零活,这几个孩子都是在大山里生的。别看我和老头子总打小仗,他嘴硬心肠子软着呢。挣的钱都给我,顾家,对孩子也亲。打了一辈子,他走了我哭了半年,隔几天就能在夜里梦到他。后来他托梦给我,告诉我好好过个几十年,他会在那个家等我,我听了他的话。现在日子好了,过年过节,我给他送多多的钱,金元宝,缎子棉袄,他在那过的也挺好的。
我的孩子都成家立业,我都有重孙子了。我和他爹没文化,孩子没考上大学,可都有正式工作。和他爹攒了一辈子钱,给三个儿子盖上房子说上媳妇,我们心里甜滋滋的。过去家家都一大堆孩子,住的都是公家分的房,每家过的日子都差不多。吃不上大米白面,粗玉米碴子就挺香。别看我不识字,脑瓜比一般人活,每年我都坐火车到龙江买些大黄米,黄豆,猪肉,给孩子们改善伙食,他们体格像他爹一样壮。以前儿子家的事我管的多,操心不讨好,这几年我也长了心眼,全当啥也没看见,该吃吃该喝喝,你们过你们的,我舒舒服服的看电视。他们打够了,乏了,也就消停下来了。我看没我管人家过的也不错,媳妇说我大度对我还好,他们知道谁都有老的时候,这些年都挺孝顺。
我从年轻时就不服输,啥事都走在前头。干活挣工分,我总是最多。做的饭也好吃,孙子孙女放假就到我这来蹭吃蹭喝,我也爱和我的孙子们唱唱跳跳,天天乐呵呵。我以前一二三四都不认识,我爹也没让我上过学堂。六十六那年我跟孙子学会打电话,认识了十个数。说来奇怪,我不识字,却会算账。卖菜卖鱼,从来没算错过。钱我也认识,找给别人多少钱,我一天挣多少钱,我都不算错。都说见钱眼开,可能是从这来的。七十九岁那年我自己坐飞机去看我老闺女,空中小姐都不太相信 ,我感觉啥事都没有。
我愿意干活,六十多学会骑自行车,七十多还在车后座托小孙女上学。血脂血糖都不高,也不吃降压药。我就是有点胖,去年减肥肚子下去了不少。我爱唱爱跳,这几年广场舞不能跳了,我就扭大秧歌。
我总是感谢共产党和毛主席,见谁都说共产党好。确实是好啊,没有共产党,没有毛主席,哪有我的好日子。我现在有退休工资,还买了楼房,家里暖和宽敞,我自己住着可舒服了。我看见有人开着三轮电动汽车,我让儿子给我看看想买一个。我健康就快乐,少给儿女添事我就满足。我爱穿红衣服,花裤子,想吃啥就自己做。别人看见我,都说您老怎么返老还童了?我这个乐啊。那天我听见广场上放着什么歌:“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六十不浪七十浪,八十还要浪呀么浪打浪。”我觉得这就是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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