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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
我常常在这个时间段徘徊在108公交车。
这个时间段很耐人琢磨,再早一些便冷冷清清,再晚一些就只能脚不沾地。
早一些,偶尔可以看见年轻人戴着耳机,紧闭着眼,头搁在窗边,让人觉得他像是要一直睡到末站,等着司机摁喇叭喊他下车;又像是没有目的地,只是单纯花个两块钱在末班车上寻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慢慢放空。
不同于我在碰见的那些老人。
他们中有人拄着拐杖来,拄着拐杖走,身边没有人搀扶;也有人牵着孩子,嘴里絮絮叨叨。
但我看到的一些人,他们沧桑了面孔却从未弯折过脊梁骨,模糊了记忆却不曾忘却情怀。
不同于年轻人紧阖的双眼,那老人的眼睛光影交错,里面是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象。
我真想拍拍老人眼睛里的风景。
哪怕现在只能看见混沌与麻木,但那里曾经一定很美,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景象,甚至像极了留声机,留住的却不只是岁月的声音。
欲望常常像是横在人和人之间的那张细密的蛛网,这蛛网布满人的瞳孔,一刻也不曾松开,除非死去抑或是昏睡过去。
但哪怕过去很久,那双眼睛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里面没有所谓蛛网,没有挣脱不开的欲望甚至遗憾,如果真要说些什么,那大概是感慨,感慨外面的风景就这样一闪而过,最后只存在于他的眼睛里。
他们的鬓角花白,我却不以为只是花白。
一位老人带着男孩上车,男孩突然问老人。
“爷爷,为什么只刷了一次卡,你看他们——他们都是刷了两次的!”
老人握着男孩的手,“因为爷爷以前是战士,国家对我们都有优待,”老人又掏出那个小本子出来,“你看,参战退役军人,都有这个。”
老人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孙儿也只当是爷爷跟平常一样为他解惑。
“爷爷,我以后也会有这个吗?”
老人看着男孩笑,“等你长大些就知道了。”
这位老人一上来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哪怕两鬓斑白,他依然穿着整洁干练的墨绿色工装,腰背挺直,双腿并拢,坐姿规谨,颇有一股军人遗风。
当然,这都是赶车赶得早时的事了,要是不慎落到了下班高峰期,那可真是有心摘花,花也无意啊。
大部分时候,报站“锁厂”,一群衣衫不整的人都会一窝蜂挤上来,他们往往戴着麻布手套,挥一挥手,嘴里喊着,“等一等——麻烦让一让——”
接着,车厢里就像是潮汐起,潮汐落,前波推后浪。
这时候,往往还要再挤上几个卖菜婆婆,她们扛着麻布袋,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热情。
“都是我们自己家种的,试试吧……”
“土鸡蛋!土鸡蛋!”
“我们都打算回去啦,要不你全拿去,便宜卖了……”
有时候喊的狠了,司机就会在前面嚷嚷着赶他们下去,婆婆偶尔应和几句。
说来倒也巧,108的路线,依稀拼凑起来真像是人的一生。
起点是幼儿园、小学,终点是附属第一医院,中途经过中学,大学,工厂。
透过公交的一扇扇窗户,也不知是从外面看里面的世界,还是从里面看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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