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死杆"

作者: Zhouquan56 | 来源:发表于2021-11-29 07:18 被阅读0次

    天山里下起了大雪,没有一丝风,雪是垂直的降落,象一根根白线,从地连到天。已经结壳发硬的雪地,下面是如白沙糖一样的颗粒,踏上去沙沙作响,上面又似添了一层新弹的绒絮。

    高大的云杉,在天山的群山北坡山洼里屹立着,一颗颗象战场上的士兵,从山沟冲向顶峰。我提着一把斧头,踩着埋过大腿的积雪,在白雪压弯的针叶林的翠绿色海洋中,看到了那株"立死杆"。

    那是我今天的目标之一。

    ~~

    那年初冬,我插队落户到东疆天山北麓的甘河子牧场农二队,并自告奋勇地参加了冬季的伐木小组,组里我是唯一的知青。铁匠老王交我一把快斧,用汽车钢板锻打的,钢火锋利。还有一个月过大年,我挤在5个村民中,在装满粮草的马车上,从戈壁向大山进发。

    刀子般的西北风下,个个头上的绵皮帽下巴的绳子都紧扎着,露出的是一张张无表情的嘴脸,眉上和帽沿掛满了呼气而凝结的白霜。我头顶着当年最流行的绵军帽,那是从当兵哥哥头上硬拿下的,护脸的皮毛呈八字向外闪开,如宣传画中的英雄形象,显出了我与众不同,尽管我的脸冻的通红,吸气时鼻子里已经冰冻发粘,双手紧紧的筒在大衣的袖口里。

    紧对面坐着的人叫马何记,近40岁,脸上布满了线条,那个眯着的小眼,是更粗的线条,有种被群星托月的感觉,曲弯的身体埋在草堆里。他让我想起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栾平。

    下乡后的一次会上,贫协主席给我们介绍了生产队阶级斗争新动向,从此知道马何记是村里唯一的异已分子。他来自安徽,据说家庭出身是地主,于是他的头上扣着顶"逃亡地主"的帽子。

    出发前那个晚上,退居二线的老贫农队长,贫协主席一再重复,告诉大家林场入口检查很严,绝不能再砍活树。

    "立死杆",那是死后依旧不倒的树,我牢记在心。之前因一株貌似立死杆的木料被查出,认定是活树,队里难得的伐木指标差点被吊销,那是专为知青的安家盖房批的。马何记被怀疑,被批斗,被指控破坏伟大的"上山下乡"运动。在随着众人振臂高呼"打倒马何记!"时,我多少显得有点勉强,我想到母亲是安庆人,家庭出身也是地主。

    ~~

    我穿过埋过大腿的雪沟,进入林中。那株"立死杆"在我手中的利斧下渐渐地开始了摇动。冲着山下的一面切下去深深地斜口,我使尽全力,轮向背面树桩,切开最后支撑,砍下的木削散发出柏木的香味。我此刻全身在发热,看着高大的树干倒下山,我充滿了胜利的喜悦。

    "那是颗活树!"我听到有人在喊。

    抬头时,又听头顶传来一阵轰响,一棵伐倒的"立死杆"冲着我头顶冲下来,山上那小眼睛男人朝着我笑,笑中带着狰狞,似栾平一般蜷着身子。

    "马何记,狗x的,想害死我⋯",我大叫着,挣扎着把身体埋进一块大石后面…

    ~~

    我用力的睁开眼睛,活动着半边麻木的腿,环视着四周。营地的火已暗去,守夜的大老王披着羊皮大衣在柴火前丢盹,四面是参天的云杉,雪地里是一排沉睡的伐木人,我被夹在中间,背后紧靠着马何记,身上留着他的体热。

    天上落着雪,静静的象一根根白线,把我们一群人和大地缝合在一起。马何记的头埋在衣服里,鼾声阵阵。说也奇怪,这"三九"天的大山里,并不寒冷,据说下雪是放热。马何记睡在我的背后,为的給我挡寒。

    "该死的立死杆,该死的马何记…",我翻了个身,又蒙上了头,继续努力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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