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作者: 纤子墨 | 来源:发表于2018-01-22 09:37 被阅读101次
    长生

    1.

    村里新修的柏油马路上,县医院120的救护车疾速如风,飞快的向长生家的方向驶去。

    长生又犯病了。昨天半夜,犯了病的长生梦游般跑进厨房,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冲进他爹的卧室,对着他爹一顿乱砍,边砍嘴里边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幸亏是冬天,被子盖的厚。被惊醒了的长生爹一骨碌爬起来,咚的一声跳下床,光着脚飞快的向外面跑去,边跑边大声呼喊着救命。

    隔壁的邻居听到叫喊声,连忙起来打开门让长生爹躲进了屋里。惊魂未定的长生爹一屁股坐在邻居家堂屋的水泥地上,感觉脸上有水不停的往下滴,他伸出颤抖的手摸了一把,却摸到了满手的血……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敢再入眠的长生爹借邻居的手机拨打了120的电话……

    救护车停在了长生家门口的柏油马路边上。四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淡蓝色口罩的男医生试探着向正在道场上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的长生靠近。

    长生看见了白衣服的医生,立刻变得狂躁起来。他抓起地上的一根竹竿胡乱挥舞着,嘴里不停的朝医生吐着口水。

    走在最前面的医生从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递到长生面前。长生呆滞的望着医生手里的糖果,放下了戒备。就在他伸手去接糖果的一刹那,另外三位医生迅速抓住长生的双手双脚将他控制住……

    救护车闪着红灯绝尘而去,只留下嘀嘟嘀嘟的警报声在村头阵阵回旋,声声入耳,刺激的让人有些浑身不安。

    正在路边犁地的孙二叔,望了望站在道场边微驼着背、衣衫单薄的长生爹,轻声的叹了口气,又扬起手里的鞭子,“嗞”的一声抽在牛背上,继续有节奏的耕着地……

    2.

    长生今年26岁,他的病不是天生的。

    小时候的长生,很可爱,也很聪明。个子不高,又黑又圆的脸蛋总是红扑扑的,像两块晒出的高原红。虽然衣服常常脏兮兮,但穿在他胖墩墩的身上,加上他总是一脸憨萌的表情,让人感觉很喜庆。就连他鼻孔下面常常挂着的那两条进出自如的“小青龙”,也不觉得嫌弃。

    长生家和他爷爷家挨的很近,但是长生爹和他爷爷相处并不融洽。

    不知道父子间是怎样的恩怨,但长生爹隔三差五对他爷爷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刚开始村里的乡亲都去劝阻,村干部也去调节,可无济于事,大家一走,照样打骂。渐渐的,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长生爹每次骂他爷爷的时候嗓门特别大,恶毒的语言顺着风飘进对河二岸村民们的耳朵里。年长的阿公阿婆们都说:要不得啊,这样忤逆爹娘会遭报应的。

    长生倒是很懂事。虽然他爹娘不让他去他爷爷家,也不让他和他爷爷说话,但他总是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进爷爷家里,小声叫着爷爷、爷爷。还偷偷把他娘蒸的馍馍揣进脏兮兮的口袋里给爷爷拿去吃。每次长生来看爷爷,望着他那糊的黑黢黢的红脸蛋子,爷爷浑浊的眼睛总是老泪纵横,一滴滴浊泪顺着他那堆满皱纹的脸上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印迹……

    长生上六年级那年冬天,爷爷走了。没有得病,也没有摔跤,上厕所的时候,蹲下就再也没有起来。村里的乡亲们都说,长生爷爷解脱了,享福去了。

    3.

    长生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一来他学习不好,读不进去。二来他爹娘也没有再让他继续读。他们让长生去广州找他一个远房表哥,因为他们听说那个表哥在那边混的很不错,每次回来都一身崭新的行头,出手还相当阔绰。

    于是,长生和许多年轻人一样,跟着潮流南下去了广州。

    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终于到达。当他扛着一袋换洗衣服、两床旧被子走出火车站,顿时被眼前只在电视里看过的繁华大都市惊呆了。

    从小在农村长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长生,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和璀璨闪烁的霓虹灯光,他感到有些晕眩,有些害怕,有些不知所措。还好,提前联系过的那个远房表哥没过多久便在出站口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蹲在地上的长生,把他领回了住处……

    刚开始,长生偶尔用公用电话打到邻居家找他爹娘接,他说表哥给他介绍了个鞋厂的工作,平时很忙很累,没什么事就不打电话了,路费太贵,等干几年再回家。渐渐的电话越来越少,两个月一次,半年一次……两年后,长生便没有再给他爹娘打过电话。因为都没有手机,长生爹娘也没有主动找过他。

    四年后的腊月,临近除夕,广州街头巡逻的民警在桥下发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精神恍惚的流浪汉。警察将他带上车,送到了附近的医院。经过医生检查,他患了严重的间歇性精神病。在医院治疗几天后,流浪汉渐渐恢复了些意识。在医生的询问下,他说,他叫长生,家住湖北……

    是的,这个流浪的精神病人,正是几年没有回村的长生。

    长生被救助机构送回了家。可是,彼时的长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身心都康健的少年。失联的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可是,他却怎么也说不清楚。他常常焦躁的在村里跑来跑去,自言自语,嘴里不停的重复着一句:不给钱还打人,老子要去告你!……

    村里的人都说,长生怕是进了黑厂,被拖欠工资还挨打,年轻气盛又憋屈,所以气疯了。也有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年轻人说,长生可能是误入传销又不愿服从,被“洗脑”又挨打,折磨疯了……

    可是,谁知道呢?长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正常的长生了……

    4.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重复着。长生的大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每天都要靠几颗白色的小药片维持。由于没能经常在医院接受正规的治疗,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多数时间,他都像一头狂躁的牛,在村里东奔西跑,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声响。

    每次发病,长生都会操起手边的东西追打他爹,看到什么就拿什么打。可是,说来也怪,他只打他爹,不打别人。所以,村里除了年幼的孩子会被他扭曲的表情吓着,其他人都不怕他,也不欺负他,偶尔还给他点吃的。

    年迈的阿公阿婆们看着长生疯癫癫的样子,怜惜的摇摇头,干瘪的嘴里说着:造孽啊,娃儿受罪!……

    5.

    中午时分,一股股白色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路边犁地的孙二叔和牛一起停下了脚步。他取下牛脖子上的梭头,坐在田头的柏油路边掏出一根烟点燃。

    长生爹拎着一个四特酒的红袋子从旁边经过,孙二叔起身又从兜里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晌午了去哪儿哩?长生爹接过烟:给娃儿送几件衣服,医院车子走的急,没顾上带。

    说罢,又继续往前走去。

    暖烘烘的太阳照在身上,将长生爹的影子拉的细长。渐渐的,影子像丝线般越来越细,越来越长。最后,被风轻轻一吹,消失的无影无踪……

    村头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太阳照在上面,黑亮黑亮的。路面,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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