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世界杯如火如荼地开展， 整个夏天也都沉浸在欢腾之中。穆岩每天晚上都会为了看球赛而很晚入睡，时而来两瓶啤酒对着花生，时而点些卤味就着美年达，这样的夏日，对于他来说很是满足。看球赛的时候，情绪可以随着绿茵场上的奔跑而游离，暂时不用去想债务，不用去想生计，每一个进球都能点燃他的雀跃。
霍芷姚则与之相反，每天晚上固定时间带娃，绘画，阅读，瑜伽，泡澡然后休息。两个人的轨迹似乎没有太多交集，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用着自以为的消遣来掩盖即将到来且无力面对的巨大风暴与压力，一层层来袭，毫无防备，不按章程，措手不及。
晨曦再次打窗而入，穆岩醒来时已经是周末的晌午时分了，他睡在沙发上，母亲在厨房忙活而霍芷姚此刻应该带着孩子在小区花园里遛弯了。
不同于别人，眼下的穆岩最恐惧的就是清晨，尤其是刚醒来的时分。因为茫然，不知该做什，公司进入装修的尾声，却因为资金的短缺而停工，每天眼睛睁开便要白白浪费掉近千元的店租费用。由于公司办公场所还没完备，导致招工也进入了瓶颈期，加之先前说好的合作伙伴突然变卦，资金方面呈现出了史无前例的紧张。夜幕降临时，总是让人觉得安心，但旭日东升带来光明，却让人完全暴露，迷茫，混沌，放佛自己的大脑成了浆糊。
穆岩没有立即洗漱，而是顺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开始刷今日的新闻。
“ * * 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生产存在记录造假等行为，该公司销往**省的不合格百白破疫苗共计252600支，占该省全省年使用量的3.96%，另外还主要流向辽连、上城、五店等多个城市。据介绍，这批疫苗已接种247359支，损耗、封存5241支，涉及儿童215184人，儿童接种信息在预防接种单位均有详细登记，涉及儿童未发现疑似预防接种异常反应增高。……”
看到这则新闻，穆岩顷刻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匆忙跑进卧室，拿出了儿子的疫苗接种记录本查阅。果然，记录上清楚等记着这家公司的名字和接种的日期，假疫苗无疑了。穆岩随即拨通了霍芷姚的手机。
“ 芷姚，你在楼下吗？今天新闻你看了吗？假疫苗那个？”
“ 什么假疫苗？我在跟宝贝遛弯呢。今天天气不错，一点都不晒。”
“ 假疫苗，我们宝贝之前被打了假疫苗，辽连是重灾区，你快看看今天的新闻。”
“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什么假疫苗，什么重灾区？你等着，我这就回去。”
霍芷姚挂断了电话，立即搜索了今日了新闻要点。她一边推着婴儿车，一边查阅了手机，边走边看，直至完全停住了脚步，越看越认真，手机屏幕距离眼睛越来越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呼吸也变得加快加深。没一会儿，她迅速收起手机，两步并作一步地超着电梯口走去。
霍芷姚推着儿子的婴儿车进了电梯轿厢，选择了楼层。她忽然间一动不动，也不眨眼，就巴巴地盯着儿子的脸，看着他，双眼明媚，手指灵活，皮肤白皙，刚满周岁的他虽还不太会走路，但已经能长时间的站立，也长出了八颗小牙齿。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 应该没事吧。”霍芷姚看着手吃玩具的孩子，自言自语了句。
回到家中，穆岩已经准备好为霍芷姚概括一番自己刚刚查阅好了的各种信息。
“ 老婆，我跟你说，这个假疫苗目前好像还没报道出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它就是不合规，但好像还没有小朋友因为这个疫苗生病什么的，也不知道是还没报道出来，还是会有什么并发症是在孩子们成长后期才会显现出来的，都说不清楚，你说咱们怎么办呢？”
“ 咱们打得是这种问题疫苗吗？”
“ 是啊，你看，我刚特意看了宝贝的接种小本，就是这家。你说，这些人咋这么缺德呢。”
“ 哎，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世道。”霍芷姚接过穆岩手中儿子的接种疫苗本，无奈地看着“ **生物科技公司”赫然地呈现在接种记录栏中。
“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防疫站或者医院问问。”
“ 不用吧，我就是觉得，这事确实讨厌，但是好像宝宝也没什么问题，出生到现在打疫苗什么的也都挺正常的不是，能有什么问题呀，我们再接着关注两天，看看有什么政策，也看看别人家怎么做的。孩子健康就好嘛，假疫苗就假疫苗吧，再说了，没有假疫苗，不还有各种假东西，假食品，假药品，乱七八糟的，防不胜防，看淡点吧。就我们一家两户的，恐怕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最重要是，孩子没事，没事就好嘛。”霍芷姚一边说，一边倒了杯水，和穆岩一起围着饭桌边上坐下。
“ 亲爱的，你不能这样想。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儿注射到身体之后，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万一这种副作用要到以后好几年之后才会发作呢？那怎么说，现在看孩子是没事，保不齐以后有事怎么办？” 显然，穆岩对这件事情保持着自己的观点。
“ 那以后的事儿怎么说的清楚，难道你现在抱着孩子到医院问医生，咱家宝贝以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病证会因为打了这个假疫苗而发生？”
“ 我跟你讲啊，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家长太多了，所以这些无良的事情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社会舆论压制下来，所以那些黑心无德的商人才会变本加厉，因为他们受到的惩罚和社会舆论的谴责要么太浅，要么一点也不持久，他们的良心最终没有被生命警钟敲响，做不到敬畏，做不到尊重，所以，他们总是在兵行险招，踩着红线，丧尽天良。食品，药品，商业，生产，无所不在，就是像你这样的一群人，无知不愿觉醒的百姓群众，助长了他们的妖风邪气。你看看，现在他们竟然敢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动手，你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是他们不会做的？”
穆岩越讲越亢奋，最后这两句反问，右手掌拍了拍桌面，猛然站了起来。
霍芷姚则显得淡定沉稳许多，与其说淡定沉稳，不如说她已经木然。她何尝不知道如今的社会怪象，但是，又能怎样呢，蝼蚁之躯，凭一己之力什么也捍卫不了，什么也震撼不动。
“ 你坐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这假疫苗又不是我生产的，你对我吼啥！”
“ 我不是在吼你，我是在气你现在一点正义感都没有了，人云亦云，跟许多妇女都没什么两样。”
“ 对，我人云亦云，那我来跟你分析分析。你坐下，我跟你说说，我好好跟你说说。
你看啊，不管这疫苗真真假假，好好坏坏，我们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当然是宝贝的身体健康问题，你看我们宝贝，不是啥事儿没有嘛。虽然一针疫苗下去，但目前来，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嘛，这是最最主要的第一点。然后，第二点，我们自己一家人激动什么呢，愤慨有用吗，就算舆论的唾沫漫过了天，能改变什么吗？我们的力量是很微薄的，这疫苗有什么影响有什么并发症，未来会不会有副作用，这些，我们老百姓能弄清楚吗，怎么，你还想再去买一支疫苗，然后到专门的检验机构检验检验？第三点，从众吧，大哥。受害的又不是只有我们家孩子，看看别人家的反应再说。另外，你不是最爱国了，我们跟着政策走，该咋办咋办，没什么好操心的。”
霍芷姚对自己这番言论表示十分满意，她觉得自己思路清晰，立场客观，分析很中肯很实用，完全是务实主义者，丝毫不想浪费情绪在“愤愤不平”上。
“ 霍芷姚啊，我跟你说，很多时候，道德的退步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自以为聪明却又怕胆小生事的人造成的。”
“ 穆岩同志，我也郑重跟你说一句，就一句，眼下这个光景，活着就很好，命得贱，切不要看的太娇贵，只有贱命一条，才经得起折腾，才能活得更久。你以为，你身边假的就只有疫苗吗，不要天真了，真的，活着就好。”
霍芷姚不紧不慢，却一字一句吐出这些话，她将水杯拿在手中，手指触碰在杯沿，轻轻唤动着杯中的水。左右摇摆的杯中水，几次几乎要溢出却随着摇晃再次跌落。
穆岩没有回答一句话，他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霍芷姚，再也迎接不上任何言语。窗外的光打在了他上，他还是像从前那般正义凌然地站得笔直笔直，然而他却觉得，信仰在崩塌，似乎一切正义要随着自己禁不住的现实状况缥缈灰飞。
或许霍芷姚说的对吧，眼下这光景，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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