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是我师傅的女儿,今年八九岁左右。五年前我师母去世了,癌症,小姑娘就一直被他爸爸带着,走南闯北,大风大浪也见了不少。整天瞪着个溜圆的大眼睛,跟个小人精似的。
这孩子邪性,怎么个邪性法呢,据说这小丫头能看见人的前世今生。本来这小丫头也没这功能,当时我师母没了那会儿我师傅哭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当时才四岁的小丫突然跟她爹说她看她爹有个重影,戴着个大草帽还拿着个破蚊帐,一股子鱼腥味。
我师傅信这个,早年师母算命,还算出前世是尾金鲤鱼呢。当时就给我师母算过命的那大师打电话,大师说您家千金这是天赋异禀,能观前世看今生啊,那虚影应该是您前世。我师傅这么一合计,既然有股子鱼腥味,那大草帽应该是斗笠,破蚊帐肯定是渔网,好嘛,合着上辈子是个渔夫。
我师傅缓过神来,那脸上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悲切,“红红上辈子是条鱼,我上辈子是渔夫。这不天生不合计吗,是我把红红克死了啊!”红红是我师母小名儿,说完嘴一撇,又要哭。
周围人赶紧劝,说你得往好里想啊,没准是你前世网开一面小红来报恩了呢,没能白头偕老还是缘分未到啊。
缘分未到。嗯,好多你捋不明白的事,提这缘分就都解了,反正缘分这玩意儿谁也说不明白。我师傅一想有道理啊,也不哭了,日子还得过。
虽然后来那个算命的跟天桥儿底下让城管给逮了,不过经过这么一出小丫能知人前世的特异功能可就十里八村的都知道了。有客人上门都得逗逗小丫,“诶,我前世是个啥?”小丫就扯,光上辈子是皇上的就十多个,我不太信。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么算小丫算我干妹妹。我也跟小孩亲,小丫从小就愿意和我混。不过这小姑娘非得叫我叔,我说你这辈分不对啊,你得叫我哥。小丫不服,照样叔、叔的叫,得亏是个八九岁的丫头,我也不吃亏。
又一次我心血来潮,问小丫,“诶,你也看看哥哥前世是个啥。”小丫在那儿盯着电视看还珠格格呢,头都没回,“嗯,叔,你前世是条狗。”我嘴角抽抽了能有两分钟,愣是没想好回啥。嗯,我不爱跟小孩计较,是狗就是狗吧,狗还是人类的好朋友呢。
男人都是想要一个家的,在外面逆风搏浪总想有个地方歇脚。而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是不完整的,我师傅这两年也终于从丧妻之痛中恢复了几分元气,正和一街坊阿姨正打的火热呢。
这阿姨姓柳,我认识,和我师傅一个单位。早年也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前夫酗酒赌博家暴,后来喝大了闹事,把人给捅了,判了。最好的青春都搭这人渣身上了,柳阿姨也没再嫁。柳阿姨喜欢小孩儿,自己没那个福气,就把满腔母爱都给了小丫。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这男人踏实女人柔情,互相帮衬着,又都是单身,想不产生点感情都难了。
人都喜欢踏踏实实的,俩人越走越近,都有点成家的意思了。可是我师傅不像柳阿姨,无牵无挂,自己嫁过来就是嫁了一家子。这还有个小丫呢,虽然小丫也喜欢柳阿姨,可当阿姨和当后妈毕竟还是两个概念。别看我师傅在外面叱咤风云威风地不行,跟家里那小祖宗面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天天被小丫训得分不清谁是闺女谁是爹。不敢让小丫知道,谈恋爱跟地道战似的。
这是个问题。这俩加起来能超过一百岁的人在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片子面前怂了,最后我师傅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天天琢磨着怎么跟小丫说你爹要给你找个后妈,愁的我头发都白了,都快赶上我师傅了。
可我们都忘了一件事,这小丫头片子不是一般人,人家天赋异禀啊。那天我师傅终于下了狠心,让我把小丫带过去吃饭。到了地方一看,我师傅和柳阿姨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大有一副黑社会大佬谈判的意思。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准备摊牌了。
小丫这鬼机灵估计也早猜出是个什么情况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这小丫头人小鬼大,我师傅以为自己瞒天过海滴水不漏,其实小丫头心里明白着呢。我趁着这暴风雨前的平静抓紧吃菜,空腹来的,饿。“咳咳。”我师傅清了清嗓子,这是要开始了。
没想到,小丫突然放下筷子,直勾勾盯着柳阿姨看,把柳阿姨都看毛了。“是不是咱太着急了啊,要不咱再缓两天?”
柳阿姨跟我师傅咬耳朵,我师傅眼看着冷汗就下来了。
我趁机又吃了两口菜,还没咽下去呢,小丫哇就哭了,哭得跟被拖欠三十年工资的农民工终于拿到钱似的。这在我们意料之中,毕竟谁都不容易接受自己突然多出来个后妈,特别是天天听后妈虐待白雪公主这种故事的小丫。嗯,童话害人不浅。
都说生活如戏,有时候生活比戏可精彩多了。我们刚想哄小丫,小丫嗷嗷嚎着抱着柳阿姨腿就喊妈,大有一副柳阿姨不认她当女儿她就不起来的架势。我们都傻眼了,这算怎么个事儿啊。我师傅愣了好一会,眼泪也跟着出来了。“这小兔崽子。”我师傅嘴上骂着,一只手抱起小丫,另一只手可是偷偷把柳阿姨搂在怀里了,“老柳,你愿不愿意给小丫当妈?”
后来小丫给我们解释,当时她那天眼哗就开了,可能因为吃糖蒜闹的,她一眼就看出来柳阿姨是她前世的恩人,这辈子小丫是要给她当女儿报恩的,这回可算是找到她了。
我心里始终对这事颇存疑窦,没听说谁开天眼是吃糖蒜吃开的。不过知道小丫不排斥这事儿就好说了,这不,去年年底我师傅和柳阿姨就把婚礼办了,办了二十多桌。小丫也认这前世的恩人这世的妈,亲的比亲娘俩儿还亲。
婚礼那天我问攥着把喜糖啃的小丫,“诶,你跟哥偷偷说说,你真能看见上辈子啊?”
小丫往我嘴里塞了块巧克力,笑嘻嘻地看着我,“能,当然能。你上辈子是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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