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称人有“七宗罪”,一说“七罪宗”,罗列着七种人类恶性的原罪。我清楚的记得排在第三的是“暴怒”,在拉丁文里,它被定义为“复仇的欲望”。
有本小说里说,愤怒是人心底最大的魔鬼,蛊惑人心,也给人力量。
我知道自己的心里也沉睡着一个魔鬼,只不过他睡得很深,几乎从未苏醒过……他唯一苏醒的一次,掀起了熊熊烈火,在一个孩子的心底燃烧了五年才熄灭。
小时候胡同里的小伙伴大多是女孩,环境让我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像女生,相比起来我妹妹倒像是保护我们的大哥,所以她抢我吃的总是能成。
上小学那会儿我妹妹比我高一个楼层,放学的时候她就先跑到我班门口等我一起回家。上三年级时某个下午她跑过来,眼睛里噙着泪,对我说她被班里一个小孩欺负了。我清晰的记得那是我童年第一次感受到某种火一样的情绪,那团叫做愤怒的火会在人心里燃烧,不烧伤一个人决不罢休。
我在楼梯里看到了那个孩子,他又高又壮,我站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江南姑娘对峙一条关西大汉,我根本打不过他,所以我要和他理论的时候被他一把掐住脖子按在了楼梯上,整个后背被楼梯角硌得生疼。
他坐在我肚子上俯视着我,眼神带着凶狠和戏谑,然后居高临下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朝我的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很多年之后我还能清晰的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回家之后我把一摞十几公分厚的报纸钉在墙上,每天对着它做上百次最简单的冲拳,慢慢的拳头上结了一层血痂,千层纸越来越薄,疼痛感也越来越轻。我相信这种拳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但直到小学毕业,我仍然没有勇气去找那个孩子,用打穿十几公分厚报纸的拳头凶狠地打在他的鼻子上。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直到初二的某一天,我在对门学校门口见到了他,那一瞬间我隐隐感受到拳头滴着血打到千层纸上的刺痛,我看着他,用力攥着拳。
那时我的个子已经比他高了,但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小时候那种流氓气,他耷拉着眼角,眼神黯淡而迷茫。
用力攥着的拳头突然松了,我突然发现我藏着的愤怒从来不是因为那口唾沫,我只是在愤怒当年那个软弱无力的、谁都无法保护的自己。
那天的夕阳如血,霞光穿过楼群海潮般汹涌而来,狠狠地把两个少年陈旧的怒火扑灭。
岁月已经让他付出了代价,我想。虽然我无从得知那代价是什么,但很明显,他被改变了。
后来他出现在我的某篇小说里,鬼使神差的,我给了他一个好的结局。那个故事至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下面掩埋着一个孩子所有的愤怒和凶狠。
二十一年里,我从未向任何一个人挥起过拳头。如今我有了足够空手杀人的力量,却更加讨厌以愤怒之名付诸暴力。
那团火从未烧伤任何一个人,只是在我一路走来的脚印里,刻下了宽恕。
我想起了漫威有一部关于复仇的电影《惩罚者》,一个退役的特种部队教官带着家人去野炊,却因为目睹了黑帮杀人被灭口,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之后的四年里,这座城市多了一个穿着骷髅头防弹衣的男人,他自称“惩罚者”,在黑暗中打击城市里所有的黑帮势力,向整座城市倾泻他复仇的怒火。他杀戮的手法极尽残忍,冷血狂暴之名使警察们都毛骨悚然。
但唯一一次,这个杀人如麻的男人坐在家人的墓碑前,用衣袖用力地擦着那些名字上的灰尘,情绪瞬间崩溃,像个孩子那样掩面抽泣,痛哭失声。
他在心底温柔的爱着上帝和世界,又时刻准备奔赴地狱。
后来在一场杀戮中,他失手错杀了联邦调查局的卧底。他躲在远处默默地参加了卧底的葬礼,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他知道自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一如当年那个杀人灭口的黑帮。前所未有的,那一刻他心灰意冷,在一个深夜选择了离开。
宽恕了这座城市,也宽恕了自己。

很老套的剧情,很一般的制作,但我一直无法忘记影片中那一幕,男人卸下所有武装,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堂中,低垂的脸上面无表情。那一瞬间,他身上仿佛流淌着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孤独。
愿所有魔鬼再无苏醒之日。
愿所有人对彼此温柔以待。
愿所有人被世界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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