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事已了」曙光

在经历了最绝望的黑暗之后，你还会相信不久之后必有曙光吗？

去年我从东北某个城市回来的路上，在唐山服务区住了一晚，一个多月没有收拾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索性顺便在那里理了个发。理发的是个个子很高很瘦的女人，看起来很精神，头发很长，几乎及腰。

“剪什么样？”她问我。

“三毫米全推。”我说。

“这是出来玩？”“嗯。”

“你是当兵的？”她拿起梳子把头发梳理顺了，给推子装上三毫米的卡尺。她的手指又细又长，骨节很大，布满了泥土色的皱纹。

“不是，还在上学。”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好啊，上学好。”她笑了笑说，“你们这一辈赶上好时候啦，生活也好了，条件也好了，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

我沉默，想着这个女人怎么啰嗦的像个老太太一样。

“像你这么小的孩子不听家长的话是会吃亏的。”她继续说，终于在我头上动了一推子，她的手很稳，沉稳有力。

我有点意外，从小被人说长得老，倒是头一次被人说小。

她似是从镜子里看到了我的眼神，问我：“你觉得我多大？”

“四十？”说实话她看起来顶多能有五十。

“四十？我四一年的。”她说。

一瞬间我感觉鸡皮疙瘩爬满了一身。

“一九……四一？”我感觉我问了一个智障问题。

“对，1941年。”

1941年，2018年，77岁。

“想想我们那时候，仗还没打完……”女人一边给我推着头发，一边讲着故事。

她出生的时候还在打仗，到处都很乱，还正好赶上河南大饥荒，一家人一路北上，什么都吃过，好歹算是活下来了。没成想挨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又遇到了三年大饥荒，爸妈都被饿死了。

她一个人四处流浪，路上又捡了一个被丢掉的小女孩，索性当成自己的小妹来带着。后来，她到村里挣工分糊口，挣的少吃的少，一个月买五分钱的肥肉，熬成半锅油，营养全靠这半锅油了。

“那时候吃饭都不敢说话啊……到处都是带着枪的人，听到有人乱说话就直接拉走了。”她说。

再后来，俩人流落到河北，想着随便找个糊口的工作，相依为命过了这下半生算了，可是，她们去的那个地方，叫唐山。

一夜之间，又剩下她自己。

“跑累了，就不想再跑了。”头发早就理好了，她的手按在我肩膀上，真实而有温度。

吃饭的时候我和同事们说起那个女人，他们不相信，于是带队的同事也去理了个发，回来之后和我一样的表情。

从唐山回到单位的路上，我一直在回想那个女人，想象着一个人颠沛流离跨过了大半个世纪，尝遍了这七十年里所有的苦难，却还能笑着和别人聊天。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啰嗦”了，那是一个人独自走过了黑暗之后，在清冷的余生里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这一年里，我很多次想把她写到我的故事里，却始终不知道如何下笔。我害怕冒犯，冒犯一个顽强而勇敢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的深重苦难。

究竟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此间事已了」曙光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听《起风了》这首歌，单曲循环，每次我都能听出深深的不甘和挣扎，每次也都能让我想起很多故事。

可是突然的，有些事我想通了。

就像那个女人说的，跑累了，就不想再跑了。

她还说，你们赶上了好时候，生活好了，条件好了，一切都在变好。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还能对人说，这个世界很好，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活。

我想，这可能就是这世界的魅力所在吧？到处都是荆棘丛，却还绽放着玫瑰。

见识过世间诸多疾苦，却还会感叹世界之大，风景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