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在床很久后,罗品言的身体器官不可逆转地衰竭下去,他终于没能见到廉君怡最后一面,便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小怡节哀吧,他已经走了。”
世家小姐的矜持和风度,让廉君怡没能在灵堂里出一点丑。她是罗品言没过门的未婚妻,全程都在帮助他陷在沉痛悲伤之中的家人们迎来送往。
吊唁的人陆续散去,大哥罗品宣走近她身边,嫂嫂谢冉慌忙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弟媳未过门弟弟便突然去世,他们一家人再悲伤,却也不能要求她更多。
“嫂嫂我没事。”
“嗯,没事就回去休息休息,”谢冉慢言道,“你刚出差回来,也很累的。”
她点点头便径直离去,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眷恋。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却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他的每一个微笑和每一句安抚,出乎意料之外的清晰。
他们皆出身高干家庭算是自小熟识,然而彼此关系却大多由家庭强扭而成。那年冬天格外冷,彼时的他身体衰竭已经很严重,她却在病房里同被二十四小时监控着状况的他大吵一架,然后,愤愤不平地摔门离去。
然而一周之后,他便告别了这个世界。
她这样想着突然冷笑几声,全然不曾留意身边的车辆。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起,她的身体突然轻如一阵风,内心却无比安宁。
罗品言,等我,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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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怡...廉君怡...醒醒,该下班了。”
出差快半月的廉君怡,又被报社主编强制加了三个通宵的班,早就疲惫不堪直接在工位上呼呼大睡。她揉揉眼睛,说话间带着浓重的起床气:“今天,不加班?”
“你家罗少可是直接打电话到主编办公室了,主编还不得乖乖认怂?估计一时半会儿可不敢让你上大夜了吧,要不然你就下午睡觉,也得把你提溜起来干活去。”
听到隔壁工位小姐姐这么说,廉君怡瞬间精神了大半。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两年前的事情,然而现在似乎全然换了时空。
“品言今天好些了吗?”她知他头些天状况不好很是关心,于是刚刚钻进车门,便小声问他,乖巧可爱得像一只猫咪。
他靠在车子后座脸色奇差,明显就是强撑着精神。他手臂沉重得一寸都抬不起来,睫毛却女孩子一般忽闪着道:“好多了...”
罗品言原本是有名的建筑师,又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在,自然受人尊重。廉君怡凑上去在他耳畔作亲密状:“罗少好厉害,连我们主编那老狐狸都要敬你三分...”
“护着媳妇儿,职责所在。”
“奖励一个吻怎么样?”
她不由分说地在他耳畔轻啄一口,没想那人却害羞起来:“小刘看着呢...”
“少爷,我可啥都没看见...”
司机视线偏离出去这样做答,却见那人脸红了大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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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品言半年前出车祸胸下完全没了知觉,他卧床太久心肺功能全面退化,身体不舒服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心脏又难受了?”
晚餐时间,罗品言难受得躺了一会儿,心跳快得整个人都不舒服。医生得到消息来看过他的情况戴上氧气面罩,廉君怡凑到床边轻轻揉着他胸口缓解不适。
他身体瘫废每次疼痛都得不到纾解,蜡黄的脸庞病态地消瘦着。二人从小关系不错,可巧廉君怡又喜欢他,他出事后,她便腻在了他家不愿再回去。
“嗯...小怡...摘掉...”
罗品言身体舒适很多后,执意要求摘去面罩,好能同她说几句话。廉君怡摘掉了他脸上面罩,揉着他胸口的手也逐渐停住动作。她轻轻抚着他的额头,道:“你歇一会儿,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不然饿着肠胃会受不了。”
“小怡...”他的声音发虚却很温柔,“留下,陪我一会儿。”
廉君怡看到他恳切深情不忍拒绝,于是靠上护理床搂他入怀:“这样抱着你,可以吗?”
“可以,”那人手指紧紧牵住她的卫衣袖子,“晚餐...有佣人准备...”
“好,就这样咯。”
眉眼清秀的佳人说着微笑起来,他的目光,也是同样水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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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罗品言,是整个部队大院家长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他浓眉大眼品学兼优,而廉君怡天天跟屁虫般叫着“品言哥哥”,他却也不怎么嫌烦。
他之前和朋友合伙办了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出事之后的几个月里不能工作,曾经是天之骄子的他因为轻度抑郁无数次想要自尽,几乎都被家人和君怡拦了下来。
“嫂子,又来看罗总了?”
公司经营多年初具规模,一切愈发井然有序。他已经回去工作,身边的秘书兼司机小刘一直很有眼色地唤她嫂子,罗品言一开始还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渐渐地却也默认下来。
她点点头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那人操控着电动轮椅过来微笑相望。廉君怡解开他身上束缚带时,他顺势歪在一边,她便抱着他半卧在躺椅上,好能放松一些。
“方婶炖了鸡汤,”她默默吹凉喂一勺汤给他,“多少吃一点,对身体好。”
他肠胃浅用了一点就饱了,眼神中间困意十足,廉君怡只帮他盖上被子轻轻拍打着,午休时候他难得闲适一会儿,果然带着满足神色进入梦乡。
她便取了他柜子里的闲书翻看,等他醒来,好重新帮他坐回轮椅工作。
看着他安静清俊的睡颜,廉君怡感到,这样,似乎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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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依着我的节奏,别太用力。”
半年来,罗品言一天工作繁忙后筋疲力尽,往往躺下后一点动作都很困难。半夜三更他突然躺得不太舒服,只哼了两声,她便惊醒过来协助他翻身。
“小怡,辛苦你。”
他依着她的节奏慢慢翻过身侧面对着她,好让瘫废的腰背没那么吃力。她也顺势躺在他身边,灭了灯之后,两个人突然精神起来久久不能入眠。
黑暗中,他突然说了句话,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廉君怡的面上有些痒。
“有什么辛苦的?”
“你看你啊,为了照顾我眼圈都黑了这么多,”罗品言笑着说,“再这么下去,可就不漂亮了。”
上一世两个人都是倔强的脾气,即使躺在一张床上也是相对无言,她觉得帮他翻身尽心照顾已经是尽了本分再也无需其他。如今的反常让她都有些诧异,不觉间,想要开开玩笑的心却也有了许多。
“如果小怡变丑,品言还会娶我吗?”
“嗯我...可要再想想。”
“哼...再也不理你了...”
“好啦,我错了我错了...不逗你...”
他从小就喜欢的小姑娘,此刻窝在他的怀里,刚还说着话这便睡得很沉,小呼噜都打了起来。黑暗中,罗品言一时感到,这样的生活,便是他想要的。
我的姑娘,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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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细胞移植术有利于罗品言的神经功能恢复,而他也接受了这次手术。
手术很成功,然而他脊髓穿刺处的疼痛却从不止歇,廉君怡日以继夜地替他按摩腰背,都丝毫没有减轻。
“品言,还疼吗?”
长期的卧床静养令罗品言身体极度虚弱,他手术后经历了漫长的恢复期,回去工作更是不可能。公司把文件送来医院,他不过看了两个小时,长好的伤口又开始撕心裂肺的疼起来,疼得虚汗连连。
“疼。”他疼得只捉着被子浑身发抖,乌黑闪亮的眸子眯成一条缝,略显迷离。
“品言我们用药好吗?”廉君怡不忍他这样辛苦遂道,“你这样强忍着,我看了心疼得不行。”
“不要,小怡...我能忍住。”
罗家父母离异多年,罗品言从小跟着祖父母几乎是一个人长大,受伤之后更是养成了长足的忍耐度。他知道自己身体用不了止痛药,很多次这样的疼痛都是生生忍过去的。廉君怡在一旁握着他的手,他看到她眼泪汪汪,一脸歉意。
“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知为何,廉君怡的整颗心,瞬间安稳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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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手术之后快半年,经过一系列的复查,罗品言终于出了院。她给他按摩过,两人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老夫老妻一般。
前世他经历这场手术后身体迅速衰败,她不知这一生为何这般反常,想想却不再纳闷反倒是甘之如饴。翻看着他前些年各种拿到手软的建筑学顶级奖项证书,她突然就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
他不愿打扰她,自行划着轮椅去远处单杠前,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手臂力量。他撑了很多次站不起来,但还是想试试。
“品言哥哥好优秀啊,”她小跑上前凑近他脸颊,“这么多证书,可让我一个普通人羡慕坏了。”
他的神经系统正在逐步恢复中,心脏情况也好些,便开始了日常康复。罗品言总是想要依靠手臂把身体带起来,几次三番,仍是无济于事,不免有些急躁。
“小怡你说我优秀...可是...我还是站不起来,我挺没用的。”
“才不会啊,品言哥哥最好了,”她依在他身边娇滴滴地说话,“慢慢来就好,小怡一直一直都陪着你。”
她努力把他轮椅上的双腿摆正,同时坐在上面,递上去一个吻,极具侵略性。
罗品言最是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便环住她纤细的腰身,有如陷入蜜罐,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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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君怡所在的杂志社主要针对城市中精英阶层,每一期下来都会对成功人士做一期专访。罗品言身体好些重新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继他复出之后成功打响第一个案子,杂志社的专访如期而至。
晴空万里的一个秋日,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专访的地点便放在他们的小别墅院内。他瘫痪后身体脆弱大多穿着宽松柔软的衣服,廉君怡这天给他准备的衣装偏向正装,却也是恰到好处的舒适。
“罗先生,请问您觉得现阶段最重要的是什么?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采访过半,记者突然提出一个问题,罗品言望向他的姑娘,她是杂志社内部人员不方便出镜,便在镜头外面的椅子上坐着,正看他的容颜频频出神。
他招呼她过来自己身边,那姑娘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见他点头才小跑过去出现在镜头里。却见他牵起自己的手让自己坐在身边,看着对面人微笑道:“最重要的,当然是我媳妇儿啊。”
“可以和你们说一下,但是分享就算啦,她可是我的私有财产...”
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罗品言都看在眼里,夸起来便肆无忌惮。
正说着,廉君怡小脾气上来冲着罗品言臂膀就掐了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而她瞬间又心疼上来,连骗带哄。
所有人都笑起来,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当事人笑得那样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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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女孩儿在身侧的照顾,罗品言胸部往下一直到腰间的位置都有了知觉,虽然仍是体弱多病,但比起之前高背轮椅都坐不住的情况,依旧好了许多。
她总是辛苦照料自己,他本来以为他们之间再不可能有什么事情,直到突然横生变故。
她和几个朋友去登山迷了路失踪两天,等待下山时候已经昏迷入院。罗品言得到消息不顾自己身体匆忙赶来,推开房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里防线全然崩塌。
“疼不疼?”
他探身过去,摸着她打了石膏的左腿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姑娘却微微一笑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样子,平静的心海荡出了一圈圈的细小涟漪。
“早就不疼了,”她淡淡道,“品言你身体不好还来看我,小怡知道错了。”
“你没错啊,是我没照顾好你。”
“方婶炖的大骨汤我带来了,一会儿你喝一点,对你恢复好...”
“大补是吗?”
“是啊。”
“那你下次给我带木瓜牛奶吧。”
“那是什么?”
“头两天你刚说我...胸小。”
罗品言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笑急了换不上气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廉君怡只看着他着急,却也帮不上忙。
罗品言,我都受伤了你竟然还敢笑我,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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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筋动骨一百天,廉君怡不愿用拐杖,稍微好一点便踮着一条腿到处蹦哒,她这个样子,时常看得罗品言心惊胆战。
而随着她左腿渐渐好转,两个人的婚礼也提上了日程。两家虽说都是高干家庭却也并不讲究,摆几桌酒请了寥寥几个亲朋好友,简单的婚礼也便完成。
邻市有很棒的观星台,罗品言身体原因不能走太远,他们便在那里租了一间小房子算是度了蜜月。与其到处游玩的疲累,廉君怡更喜欢这种两人守在一起看星星的浪漫。
他们运气很好,正巧赶上许多年见不到的双子座流星雨。廉君怡是笃信星座的姑娘,流星划过天际的瞬间,她便双手合十对天祈祷,虔诚的样子,让轮椅上的罗品言不禁微笑侧目。
“小怡,许了什么愿望?”
他试探性地问她,三分疑问七分关爱,声音低沉有磁性,在满天的星辰之下,显得更是好听。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重生的那天开始,廉君怡生怕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再次成为必然。然而,上天是如此眷顾他们,他们之间,除了爱,再也盛不下其他。
所以品言啊,我许了一个愿望,希望你可以长命百岁,我们一起,白发苍苍,含饴弄孙。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便是我,最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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