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跪来的学籍

第一章  跪来的学籍

（二）跪来的学籍

说数学课气压低，倒不是全班都这么认为，可能单对于李若初而言是这样。

李若初胆子忒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连父亲回老家看她的时候，她还和表姐趴在水沟的沟壁上，水沟没有水，但是长满了杂草和结着红色莓子果的植物。

浑身都是泥巴、脏兮兮的李若初和表姐孙锦凤一边摘着沟壁上的莓子吃，一边慌兮兮又好奇地瞅着那个男人。

男人和外公外婆说话时，还不时往沟里的李若初瞥几眼，大概在想，这个脸上皴地红不啦叽，口袋里塞满糖纸的小姑娘是他女儿吗？

那个男人给了李若初一支酷似钢笔的签字笔，李若初一直珍藏着，连同外婆的大红鹰铅笔盒，一起被带到了杭州。

李若初永远记得那天，口袋里闪闪发光、呼啦作响的糖纸，以及埋在里面的红黑颜色的签字笔。

后来，李若初在杭州慢慢长大，外婆出了车祸，不久上吊自杀。大红鹰铅笔盒和签字笔，都是李若初永远找不回来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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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一年级入学的时候，若初的妈妈孙夏骑着电瓶车把女儿送到学校。一年级不是头一回上了，在老家已经上过一年级的李若初还是胆小如鼠，正好她也属鼠。

那天，李若初在妈妈的电瓶车后座上忐忑不安，只希望车慢一些，再慢一些。

突然一个下坡转弯，心神不宁的李若初一下子心悬了起来，不知道是否失重的原因，下了车站在校门口的李若初，6岁的李若初，脸煞白。

孙夏把女儿往前推，推到大门口，正想转身离开，突听到一声嚎啕大哭，李若初又跑了回来，死活不进门，不去上学（许是没读过幼儿园，这种嚎啕大哭的场景竟在小学校园出现了）。

校门口渐渐围了一群学生家长，老师门卫等人。

戚校长闻声赶来，掰开李若初死死抓住大门栏杆的小手，一把抱起她往里走，一路上李若初都在泪眼婆娑地望着母亲，哭声直到教室门口还未消停，走廊里时而走出观望的老师。

到了教室门口，戚校长让李若初擦干眼泪，不要让别的小朋友笑话了。李若初看着陌生女人和善的脸，还有教室里一群看戏的同学，抹了抹眼泪，撅着嘴难受地走进了教室。

赵聪看着李若初脸上还未干的泪痕，指着自己的脸，嘲笑她说：“羞羞脸哎！”李若初顺了一眼这个头发蓬松像只炸毛的小狗一样的女同学，走到座位。

又一次开始了她的小学生活，不同的是这一次在杭州。

孙夏先是假装离开，后来看着被校长抱进去的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大哭的女儿，无奈地骑车回去了。这样的读书机会是她和孩子她爸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女儿怎地这样不懂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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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李若初的父亲李裕和母亲孙夏来到常华小学，恳求老师们能够接受外地的两个儿女入校读书。

就算不是外地人，李若初虽说读了一次一年级，年龄还是相对一年级的学龄儿童小半岁，而李若初的哥哥则年龄大了一岁，没法同时入学。

在求得其他老师们的同意后，女教导主任肖琪死活不肯答应，她认为这是为了生源质量考虑，为学校的大局考虑。

孙夏一个大字不识的劳动妇女，理解不了学校就算接收自己两个儿女能有多大的不良结果，一个噗通，跪在地下，跪在了教导主任的膝下。

2002年，一个小学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个35岁左右的妇女跪在了一个30岁不到的女人膝下，噗通一声磕头，又一声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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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以后，六年级的李若初坐在教室里，胆子还是那么小，脑子也还是那么不灵活。数学老师肖琪叫她站起回答一个问题，她想了会儿，半分钟以后回答了出来。

肖老师扬声对全班同学说：“大家说，李若初说得对吗？”

一些小朋友们回答说：“对……”小学生惯有的尾音还没有拖完，肖老师对着李若初面无表情地说：“好，做下吧。”

她用手示意若初坐下，“这么个简单的问题需要想那么半天吗？”

李若初紧张地坐下，……“好的我们来接着上课……”

数学总是学不好的李若初，经常在数学困难班被留下来，家里没人教，只能自己想，可是又不好去问肖老师，怕她又说自己反应慢，而且订正错题肖老师向来是让大家自己去思考，因为简单的题目就不统一讲了。

所以李若初经常是看着班里同学们一个个地走了，回家了，她还是不会做那些鸡兔同笼的数学题。

李若初的哥哥也上讲台交作业了，趁着人多混乱，李若初向哥哥抛去求助的目光，哥哥正指着卷子打算告诉李若初的时候，肖老师扬声说不准互相告诉。

李若初简直想逃走，外面的夕阳渐渐照进教室里，人也越来越少，李若初望着题目，思绪渐渐飘散了……

有天困难班，肖老师给大家布置了数学卷子测验，那道列方程的倒数第二道大题，李若初怎么都找不到思路，下不了笔。

这时，有别的成绩不好的男孩子趁着肖老师不在，跑到李若初前面的周敏同学那里，瞥了一眼，然后赶紧回去照葫芦画瓢地把记下来的数字写下来。

李若初实在受不了这些数学题了，她一个起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周敏地答案，坐下后也依葫芦画瓢地抄了下来。

而后来，周敏似乎是发现自己做错了，又把写上去的答案全擦干净了。那些男生发现之后，也学着擦了重新抄上新的答案，李若初也擦了……

后来，周敏不知道擦了多少次，李若初也不知道重新擦了抄，擦了抄了多少次，眼看着卷子马上就要擦出一个破洞了，李若初才明白这周敏大概是故意的。她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常受表扬，怕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答案被别人抄了去太亏。

等到快交卷的时候，李若初看着擦得将近透明的数学试卷，用手指腹抚平被擦得起毛的卷子，随便写了两个式子，交了上去。

路过周敏身边的时候，看她正在奋笔疾书刚才那道擦了又擦的题目……

有时候李若初在想，要是自己数学能学得好一些，脑子没有那么笨，或许肖老师会后悔当初不应该为难我们的入学，也会更看得起自己一些，或者数学好将来也成为教导主任了，能够站在肖老师面前和她理论，能够感谢那些帮助过自己的老师们。

可惜啊，李若初的数学再也没有学好过了，初中没有，高中是理科生的时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