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彩云归处 (22)

【乡土】彩云归处 (22)

自从龙树村全体村民开过“辟邪大会”之后，鬼魂附体的风波渐渐风平浪静了。大家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生活。憨娃和王富贵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傍晚，晚饭刚过。西天的火烧云还没有隐去光彩。大伙儿又和往常一样聚到了老榕树下面。

憨娃偏着头傻不溜秋地瞅着大伙儿聊天。爱开玩笑的赵海一本正经地对憨娃说:“憨子，你那天爬到房顶上说别人霸占了你媳妇，确有其事吗？”

憨娃被他这么冷不丁地一问傻眼了，翻着白花花的牛蛋眼说:“那还有假!”

赵海继续打趣地说:“你媳妇被谁霸占了，你就勇敢些夺回来就是了。”

憨娃愣愣地勾着头不说话了。就在这时，不知谁插话说:“实际你媳妇就在赵海家藏着呢！”

憨娃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海，把赵海看得有点毛骨悚然，他预感到这个“神经病”可能又要犯病了，于是拔腿准备开溜。没成想，憨娃倒退几步，弓着身，勾着头朝着他一头撞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赵海向右一个躲闪，憨娃一个扑空，头撞到了榕树的树干上。顿时，血流如注，大伙都吓傻眼了。

待大伙冲过去，把他的身子扶正，只见憨娃嘴歪眼斜，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脸部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就没气了。

这下村里又炸开了雷，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刹那间就熄火了。赵海也吓得不知所措。

大伙儿只好把人抬去憨娃家。憨娃的瞎眼老娘早哭得死去活来了。没想到，一个玩笑竟会闹出这么大的意外。赵海跪在瞎眼老太太的面前无言以对。

夜深了，半个月亮又爬上了屋顶，四周静悄悄地。忙碌了一天的村子又从喧嚣恢复了宁静。

聂明远牛棚的窗户里还透出着昏黄的灯光。如豆的灯光下，阳荣正在伏案背诵着杜甫的《旅夜抒怀》

      细草微风岸，危檣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着，官因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他稚嫩的声音被雨夜的微风传得很远很远。

聂明远也在灯下翻看着一张老支书贾来福今天才从县里开会带来的《参考消息》报纸。他得知了邓小平已经出来主持国务院的工作，国家一些大的基建项目也马上要上马。他心里一阵欢喜，预感到国家即将有大的举动了。

这时，一阵春雷在南天上炸响，他感觉到春天的脚步正在向他走来。

阳荣正背着诗，忽然看见爸爸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心里有些纳闷。对他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去谈论那些问题是对牛弹琴，所以聂明远温和地鼓励了儿子几句，打发他早些去睡觉，别耽误了明早练功的大事。

阳荣还是禁不住地问了一句:“爹，我妈有消息吗？”

聂明远充满信心地说道:“傻儿子，要不了太久，你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真的？”阳荣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相信地望着父亲。

聂明远笃定地点点头。阳荣抱着爸爸“啪”地亲了一口，高兴地上床睡觉去了。

聂明远的心里并没有孩子那么轻松。自从被“革委会”抄家隔离审查后，他和妻子林瑶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见面了。

他的历史除了“地主”成分以外，基本上还算清白，林瑶就不一样了。林瑶出生在旧上海的资本家，她的父亲生意做得很大，家里除了纱场还有码头货运，生意一直做到东南亚等地，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牌资本家。

林瑶尽管早年就投身了革命，但她的家庭背景还是在文革中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她被造反派剔了阴阳头，脖子上挂着“走资派”的牌子游街批斗，她遭受了有史以来闻所未闻的噩运。在那些日子里，聂明远早忘记了自己的安危，他日日夜夜都为林瑶捏着两把汗呢。

他和前妻陈万琴生的两个儿子聂宏志和聂远征更是让他揪心。前妻陈万琴在第五次反“围剿”突围中牺牲后，两个儿子常年生活在延安福利院，难得与他见一面。即使见面也拘谨而胆怯，没有半点父子间的温情与亲热。

每回想起那两个儿子，聂明远心中就会泛起酸楚的愧疚之情。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他感到自己既对不起亡妻，也愧对儿子。

今天报纸上登出的关于邓小平主持国务院政府工作的消息，无异于一针强心剂，让聂明远看到了曙光和希望。他感到林瑶有救了，他们一家人都有救了，龙树村的老百姓有救了，全国人民都有救了。

想到这里，他哪里能睡得着啊。他轻轻地开了门，想到外面去透口气。抬头望去，一轮残月如明亮的玉佩正挂在西天之上，几片淡淡的云彩若隐若现地也在山边游荡。

好一个月明星稀的静夜，他的心情异常地轻松愉快。他快步地向河边走去，他要好好沉淀一下今天的兴奋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