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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她放弃写作

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她放弃写作

作者: 无旱 | 来源:发表于2022-07-07 12:01 被阅读0次

    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她放弃写作

    当汽车在窗外驶过,扬起尘土,俞桢木的思绪便像苍蝇一样混乱地飞舞。她想着自己会是不小心跌倒的行人,大口呼吸进车尾的灰,然后又不断地干呕地咳出它,像旱地上的泥鳅一样,夸张地在水泥地上翻滚挣扎。她的脑子是不受控制的野马,患有一些先天癫痫的毛病,在脑壳大小的草原里乱顶乱撞。那些奇诡的老牌喜剧片里的场景就映在她的视网膜后面。她眨了眨眼睛,试图驱逐自己的胡思乱想,但徒劳无功,不讨人喜欢的思考正从当下延伸到远方,只有走到死路才能停止。俞桢木记得,昨天,她正在享受喝乌龙茶的清闲,脑子里不知怎的思考起她的妈妈,她现在放假在家,没有太多事情干,而她的妈妈照常在上着她的班,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的心中感到无力和内疚,茶杯中的乌龙茶没有闻到的那么醇香。最后俞桢木直接把它倒进了厨房水槽里。她觉得浪费,自己实际上什么都不该干,只要坐着就好,什么也不要去招惹。于是她什么都没干就累了,在这半天的时间里她无作无为的她,只是盯着笔记本发呆,用无力的手指在不配合的大脑中拧出夹杂着陈词滥调的故事。

    即便如此,她在不太乐观的心态下也没有停止幻想:俞桢木始终幻想这自己,成为一个如何如何的大人物。她渴望着创作些什么故事,反映他的生活、她的家庭、朋友,或者当代的年轻人——即使那些宏伟的梦想,在电脑的文档中被阻滞了长达两年之久后,变得不再那么宏伟,有时候,俞桢木不得不向自己承认它更像是一块早餐店炉子上那块没人要的大饼,虽然还过被烘着热乎,但人人都知道它已经摆了半个钟头了。

    她把自己代入和她同龄的年轻人,把同龄的年轻人代入自己。她觉得人们的生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苦涩与无聊——无论是有钱的没钱的,有对象的没对象的,还是成熟的或幼稚的——肉体在娱乐中越升越高,精神毫不停歇地在真实的无聊中腐烂;人与人之间有着肉体上的接触和联系,彼此的精神却无法互相救赎;一个无法避讳的事实是人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精神世界不随拥抱而靠近。俞桢木低头看着地板,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而感慨,又为人人都无法互相理解而感到宽慰。

    “我有点搞不懂,”有一天早上她对自己的妈妈说,那时她正在厨房里煮汤圆,并抑制住自己把手伸进沸水中试一试的冲动,“你说,现在的城市作家怎么写得出有美感的作品,就是,不是那种美,至少是文学性强的——这样的人文环境,汽车,大屏幕,我们该如何创作?”“我们失去了自然,失去了大部分的传统习俗,人之间的沟通也在变少,你能懂我的意思吧,妈?所有的城市都有汽车和广告牌,我们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了。而且我这个年纪,如果去写八九十年代的农村,那就绝对是不懂装懂的造假。”

    俞桢木的妈妈听着女儿的抱怨,同时和眼前烂了一半的菠萝怄气,她是一个聪明精干的女性,而俞桢木平日里很少在她的言语中体会出来。

    “你不让我看你写的东西,”她说,并没有看俞桢木一眼,“问题倒是没有,但我想告诉你,一般来说要么缺少思考,要么缺乏阅历,你觉得你缺什么?”

    “我都缺吧。”俞桢木回答道,声音越来越小。她有点后悔,这种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因为在俞桢木的心里,她切切实实觉得自己缺少的是一个答案,不只是现在,而是任何时候。在前十八年的生命中,她听了太多启发式的回应,太多回答问句的问句,她希望有个人为她指明道路,但她也知道自己并不会乐意接受他人的指导,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她绞尽脑汁自己想一个法子出来,即使那个法子烂得可以,即使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但那至少是她自己的东西。俞桢木怀揣着这样高傲的处世原则活着,渴望有一天荣耀像她所梦想的一样降临在她身上,这些荣耀全部属于她一个人——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参与或者帮助——其他人要做的事,是发出真实的或不真实都无所谓的赞美,乐意或不乐意都无所谓地接受来自俞桢木的礼待。幻想在雾气中更显朦胧动人,百分之一百有被油烟机抽走的危险。汤圆在锅中沉浮,看起来比她的梦想更加丰满。

    “妈的。”她小叫了一声,捏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冲到水槽边淋洗,又把手指含到嘴里,靠着这没用的偏方治疗她自作自受的伤痛。

    “你怎么了?”她的妈妈问道,“被汤圆咬了?”

    烂心的菠萝已经倒扎在垃圾桶里,它是浪费的十二块钱和没有水果的上午。

    “等我的故事集出版了,我会在前面写上‘送给我的挚友施庆’这样的话,或者你来指定我写些什么,”俞桢木对身边的姑娘说,“有很多作家这么干,我也会这样,这样你就会有一个了不起的礼物——最好是在你某个生日的时候书恰好出版。”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施庆咬着雪糕,“你写得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俞桢木心虚了,实际上她光是开篇就重写了五六次,现在也仍未完成。“为了创作,我觉得,我最好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待上一阵,就像瓦尔登湖这样的,我闲居,劈柴,烧水,吃素——然后写作,除了吃喝拉撒睡别的时间都来写作,你知道凯鲁亚克是一口气完成《在路上》的吗?我也最好在灵感大爆发的时候一下子完成我的创作。”说着她们俩都笑了,“但这样是不是像出家了一样?”

    施庆去丢了雪糕棒,回到长椅上坐下。“兴许还能烧出些舍利子,你火化的时候。”

    阳光透过头顶的樟树冠照在施庆的脸上,她的睫毛闪闪发光。俞桢木看着她的长睫毛,心中不合时宜地想到去沙山时看见的骆驼,也是有着那样长的睫毛。她不羡慕,也不是故意借机打趣,只是开口说起来了。

    “骆驼。”

    “什么?”女孩眨眨眼睛,问道。果真像骆驼。

    “你的睫毛很长,像骆驼一样。”俞桢木微笑着解释,极尽自己的真诚。

    “你是在夸我好看吗?不然揍你一顿。”施庆挥着拳头,假意冲向俞桢木的脸颊,而她心中并不在乎骆驼什么的事,她晓得自己的朋友——从她认识俞桢木开始,俞桢木就是这样的了。她还挺喜欢俞桢木的怪异和耿直,因为时而的不明所以反而能为生活增添乐趣。

    等到二人分别的时候,她们并没有依依不舍:假日那样漫长,生命却那样短暂。“明天见”,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俞桢木觉得自己担起了一个小小的责任,那就是不要在今晚死去。而她又想着她大大的责任,那本将出版的故事集,那个口头上送给施庆的礼物。未来还是未知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在施庆几岁的生日时俞桢木会兑现她的承诺——除了他自己,俞桢木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一点:她的故事永远也不会出版。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仅仅因为作者是她自己。这是俞桢木塞给施庆的又一张空头支票,又或许对方也只是把它当空头支票收着了,权当好玩或是什么的。这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施庆不会那样耿耿于怀——也没必要为这种事耿耿于怀,况且施庆也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一本故事集罢了,又承载得了什么?俞桢木依旧觉得很累,她的累并不来源于和施庆在市中心商场的十公里暴走。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起那个把手指伸进沸水的上午。轻微的烫伤只留下短暂的伤痛,远远不及伤痕留存的时间。她走过停车场,走过路边的广告牌,走过重复的一切的一切光景,她展开大脑中的稿纸上,删去城市公园和路灯,删去人群和唱歌的人,删去学校的钟楼和紫色的晚霞。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的,她看到的一切确乎也是别人的一切。当只剩下地上的尘土和她自己时,她又看见自己在地上翻滚挣扎地吸入那不洁的颗粒,并撕心裂肺地呕,呕出唾液,呕出还没有消化的汤圆,她看见自己佝偻着站不起身来。突然间她意识到那是随处可见的尘土。毫不迟疑的她删去了尘土,只留下她一个人。

    在那片空白中,俞桢木滑稽地挣扎着,挣扎着干呕。沸水从她的受伤的左手手指中冒出来,汩汩不停地那般,流向了全身,针芒般的刺着她,留下粉红色的伤痕。直到她被沸水淹没,俞桢木删去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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