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鹦鹉对红蔷薇

作者: mdddyw | 来源:发表于2023-03-06 20:37 被阅读0次

    她是熟番蔷薇社千金,父辈死后作为唯一继承人早已世袭蔷薇社社主一职;前世其实却是瀛台蔷薇花花主,遭遇恶风摧残即将凋谢之际蒙一只碧绿羽毛鹦鹉舍身相救,得保性命渡过关键劫灾修成正果幻化人形。为报恩她投胎蔷薇社主夫人腹下,转眼已十七岁,法术虽褪去前世记忆却还保存,一心想要报答前世相救之恩情。但苦于人海茫茫,加之投胎人形后法术褪尽,一直未能如愿。

    蔷薇社主所居之赤嵌楼,依四五百米丘山高台而筑,台阶共一千八百级。两旁有乌木所建造民舍商铺,沿石砎拾级而上,宛如风景图画。蔷薇社主所负责任即联合家族保护此台阶附近熟番上下之社民,明姝(姑且这样称呼)身为蔷薇社主,家族族长,自然备受上万余名部民之爱戴。但平日也居然毫无架子,反而甚为亲民,时常下高台沿石砎拜访“两岸”之贫苦部民。尤其灯会、节庆、霹雳布袋戏上演之际,都往往“走街串巷”,穿梭于祭典聚会人群之间。

    旁人都只道是继承亡父遗风,为造福上千社民做贡献,其实不然。所做这一切,都只为寻找碧鹦鹉投胎幻化之男身。碧鹦鹉所幻化男身虽甚难寻找,却易于辨别:其所天生之胸口处,有一撮碧绿色之胎毛,色泽样式,一看便知。明姝虽早已笃定,非碧鹦鹉所幻化之男身不嫁,只是堂堂蔷薇社千金(社主),又怎好生生去揭别人胸口?

    这一年不知不觉又到年尾庆典之时。照例要大庆三天,灯火一律不准熄灭,内外之社民家家户户皆不惜工本张灯结彩。明姝社主仍旧撇开丫鬟仆役,于晚间穿行各街各巷之中。油炸铺、制灯店、糖人摊……若非司空见惯,旁人依据言谈风格及打扮,还真难以辨认。

    “是明姝大小姐啊……”

    接待自己的照旧是年纪轻轻、生性沉默但每逢自己出场必定张嘴相迎的油面店的弟弟。仿佛自己的出现让原本生性胆小怯懦的他也忘记了谨慎拘束,变得不再羞怯脸红。芳心犹卷怯春寒,这句话用在男孩子身上虽不太贴切,但说实话,若碰到别的人、别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别说说话,就是面对面近距离四目相对,他也会紧张得口吃脸红。

    但这一次,便遭喝止:“住口,这回得改叫明姝大社主。”

    开口的是油面店店主,阳光、开朗、二十来岁的刚才说话的男孩他的哥哥。叹襁褓、父母双亡,十几年来,贫苦二人相互扶持,朝乾夕惕,将油面店的生意倒也做得红红火火。

    油面,顾名思义,是将酱油浇在春麦面上作汁的一类小吃。之所以不叫炸酱面,是因为有油无酱,看似清汤徒有酱油口味。

    (不红火,能吸引到堂堂大小姐前来么?……)叫春寒的同时身为店主合伙人与杂役伙计的弟弟暗自嗫嚅思忖。

    叫夏至的哥哥按记载出生在夏至日那天,所以一直以来被唤做夏至,他的弟弟,自然往前倒推,被叫做春寒了。

    “来一份加油加葱春面,大碗。”叫明姝的大小姐不社主依旧是的那样直接爽快和有主见,毫无万人之上的架子和十六七岁小女生常见的忸怩。

    然而待春面即将由店铺合伙人兼伙计送到面前时,却因为地上油迹未干一个趔趄将汤水溅在胸口。一阵烫热疼痛,叫春寒的伙计慌忙之下竟也顾不得面前近在咫尺的明姝社主,径自将衣领处服裳扯开了。待发觉失礼时,小半边衣着已被拉下,侧露出小半个白皙赫然点染有些许绿色汗毛的胸膛。

    怎么会怎么会?竟然是他?但那色泽形状,一眼就判定无疑,再没有任何纠结疑惑。这一碗油面,叫明姝的大小姐一直吃到晚上八九点。

    隔年灯火节,举办“投壶”项目。眼看十八岁成人礼将至,按社里规矩,历任社主无论男女,须在十八岁成人礼那一天成婚/出嫁,数百年来无一人例外皆是如此。若过十八岁未嫁,依例将于二十岁那天“掷骰”,介时更难控制。

    所谓投壶,就是将心仪之人之姓名生辰若干写于木签之上,银瓶掣签,公开于庆典之时当众投取。重复投掷三次,若投中哪瓶,便将瓶中所含木签姓名字样当众公示,在提前准备的婚庆典礼之下步入赤嵌楼结为姻缘。

    为保证投中含有“春寒”字样的银瓶,日夜训练,投壶技艺突飞猛进。不敢说百投百中,至少已能十中八九。说实话,自从油面店的那次相遇之后,连叫春寒的小兄弟的眉毛鼻子,都越看越顺眼了起来呢……

    掷骰即是在年满二十岁当天,以六位心上人姓名依次写于巨型木骰各面,于高台之下随机掷下,不具备多少可操作性。

    原本只准备了按规矩程序最少所需两位的名字。一位自然是那位胆怯、脸红、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能够消除拘谨开口对谈的春寒,而他的哥哥,夏至,则被作为“不得已必须要如此”的陪衬写进了另一个瓶子。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考虑,打从前世起就笃定一心非他不嫁非他莫属。

    三投两中,结果开示。名字赫然公布。开朗、大度、人人都可能会喜欢却偏偏不是自己心目中所属的夏至。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丫鬟暗地里不经意之间转换了银瓶的次序?还是上天注定,冥冥巧合,无法与唯一钟意的心上人结为姻缘?

    都道是银瓶良姻,俺只念前世恩缘……

    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长时间拒绝与之同床甚至斗胆提议将春寒召集入楼中来三人同住同睡。如此惊世骇俗之举自然遭到家中上下一致强烈反对无疾而终,蔷薇社并无纳妾的习俗哪怕是社主也不例外。人君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身为蔷薇社上万社民的榜样自然不能任性胡来,哪怕是前世恩缘也无济于事。眨眼二十岁至、二十二岁至,结婚四年,未有一儿半女,家族上下甚为焦虑担心绝嗣社位旁落。不得已在灌醉自己的某夜与之同房,两年之后成功诞下一儿一女。任务完成但对叫夏至的丈夫仍无多少好感,日久生情这一套只对某些人适用。倒是山脚下的油面店自己却不厌其烦一次次前往,爬过来回三千六百级的台阶。行程目的一开始还藏着掖着遮遮掩掩,到后来索性不予隐瞒。叫夏至的丈夫好在倒也不予拘束干涉,说是走动无妨,只与自己保留名分上的勉强关系。如此一来,与春寒也算一部分达成所愿,虽碍于礼分每一次都发乎情止乎礼,但好歹算对报答恩情一事也算有所满足。

    但时间一长,却暗暗生出了对叫夏至丈夫的愧疚。结婚四五年,仅仅同房过一次,却依旧开怀大度毫无略微怨言。夏至有什么不好?自己要那样对他?就因为要报答前世一次舍身相救的恩情、就要辜负此生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一个人?那下一世自己又拿什么报答他?

    于是就渐渐减少了下山看望春寒的时间。至于“前世恩缘”,无法与生来注定的人在一起,这不就是其中一种宿命么……在与不在一起,都是宿命。奇怪的是,在减少看望春寒的那几个月里,对他的思念却又莫名增长越发浓烈起来。

    赤嵌楼盖在那样高的位置,是有原因的,为躲避/防卫周围生番部落不定期的突如其来的劫掠“打草”。打草之时,天昏地暗,山河变色,祸福难料。有人毕生积蓄,家徒四壁;有人夫妻恩爱美满,一朝生死别离。打草讯号一到,全城警报,山头山脚凡我蔷薇社社民皆须张弓携箭,奋力一战,肩有守土抗战之责任。七十以上老人、十四以下及怀孕妇孺始得入山顶赤嵌楼躲避,携带所有能带得动的财宝。按照与邻近部落的约定,打草已一二十载许久未报,不料近年来台风罕至,旱灾连连,生番部落皆面黄肌瘦蠢蠢欲动。山头草木凋敝,野畜殆绝,那只好向人间求……

    警报牛角声吹响时,明姝社主正夜半独睡。赤嵌楼不多时灯火通明,鼓角声震天动地,立于阁楼眺望,山坡山脚四面台阶灯火依次点亮,独春寒一家所在方位黑暗不明。也许是白昼喝醉夜半沉睡,听不到漫山遍野的鼓角声;也许是因为距离临近生番部落最近,已被打草部落民攻陷,现今不知掳掠何处,生死未卜。

    卿家沧桑卿命短,渠侬不关关我侬……

    所谓的命运,在关键时刻往往是不容得人做选择的。叫明姝的社主来不及多想,便披好衣裳,独自飞奔下楼。在沿途的一千八百级台阶周围的灯火鼓角里完全不做深思,只直奔叫春寒的前世注定的要报偿恩情的面店处。哪怕周遭的鼓角再响,已有呐喊杀伐声由远至近传来。火箭嗖嗖嗖,和生番部落交战的镇上已燃烧成一片,房屋爆裂声倒塌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交错。然而在火光冲天之际自己依然记得前去叫春寒的人房屋的去处,在浓烟滚滚之际似乎有看到前世注定的人的面庞,似乎已被部落民的毒箭射杀,生死难料,除非是自己不计艰险,肩负起叫春寒的人跑出火海。但外面烈焰张天,独自一人想要逃出尚且困难。

    该如何选择?是躲还是逃?如果死在此处,叫夏至的人怎么办?刚刚满周岁的两个还在学走路的小孩怎么办?还有成千上万等待自己领导拯救的部民……如果选择逃开,今生要报答的前世的恩情怎么算?别人舍身相救我自己却不愿反过来救他?哪一种结果才是命运应有的选择?

    正如说的那样,命运关键的时刻,往往是不容许人做选择的。还在犹豫之际,是抚触着不忍离去还是告别叫春寒的人遗体飞奔向赤嵌楼的楼房,还在踌躇着“为他而活”还是“再为他死一次吧”之时一块房梁已轰然塌落下来,重重砸在自己身上,连同叫春寒的人溶化在一片烈焰里。在闭目前的最后一刻,仿佛看到赤嵌楼的楼顶,琉璃瓦上,盘旋着一只碧绿色羽毛的鹦鹉,口含一朵犹自盛开着的宛如烈焰层层绽放的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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