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缘

作者: mdddyw | 来源:发表于2023-03-14 19:11 被阅读0次

    最初我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一旁的姐妹、女子棋队队友、搭档。

    她姐妹叫邢敏,比她要白、要瘦、要漂亮。生性也更为活泼好动,带一点诡谲和狡黠,简直如让人捉摸不透的精灵。在与她交手的那两盘友谊赛里或许是由于太过自信,一平一负,竟不小心败给了她,算爆出浙江棋队不大不小的冷门。从此大家都知道我对她有所忌惮,虽然是偶然失利,但名头却已传开:浙江女子棋队年纪轻轻的邢敏击败了男子前全国个人冠军。

    但不知怎么,兴许是我太器小面薄,自从这个传闻流传开来之后我就对邢敏没那么再有好感,好像从此被人压过了一头。作为一名男棋手,输给一位比自己资历浅的年轻女棋手,怎么说都算不得光彩。而她像中了头彩般到处宣扬,怎么说都有点令我生闷气。

    但邢敏好歹是邢敏,她的容貌、身形、整体气质依然是女子棋队中最出色的。别的不说,单是那一双秀外慧中的水灵灵眼,举棋时修长白嫩的手指头,依然在所有女子队员中佼佼挺拔鹤立鸡群。论战绩、论比赛荣誉,她也是浙江女子棋队内数一数二的人才。因此无论形象、技艺、身份地位,我想我与同为浙江队内的邢敏都是天作之合。

    若有人做媒,作主将我许配给她,我大概也不会犹豫或者拒绝;毕竟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她都算得上配得上自己的女中第一流人物。更何况男子始终要对女子有所包容,宣扬而已,也不算什么无礼之举。但另一方面我同样也对她渐渐并不再抱有多强烈的渴求或爱慕,而是只觉得“并无不可”、“如此也挺好”之类云云。一句话,爱的火焰并未在我心头彻底点燃,反而伴随着那次失利,和她随后毫不避讳的高调宣扬,而渐渐地有些黯淡和湮灭了。

    之所以对邢敏生出恶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但是一般情况下不足为外人言。

    这几年来,一直有“使用软件作弊”的传闻困扰着我。虽然捕风捉影,毫无根据,但却人人纷纷效仿,三人成虎,传闻愈演愈烈。学电脑软件的棋路下赢了他们,便群起而“质疑”起我,大喊看不懂,非人类正常思维。或也有人拿了电脑里的软件,与我在实际比赛中的棋谱一一对招,最后得出结论:“相似率90%”。

    我不懂他们究竟是哪里看不懂;哪些棋路和步数又让他们觉得非人类正常思维,非机器软件不能发出。但像这样的言论听得多了,也就有些释然了。从一开始的想要解释、反驳甚至回击,到最后心如止水当成耳边风略过,但传闻毕竟是传闻,不去理会就会进一步发酵,恰恰中了传播传闻者的意,像我就没想过有一天竟会附会到同省女子棋队身上。

    被我发现邢敏在偶然战胜我的不久后的某天,偷偷在她个人的朋友圈发了条动态,嘲笑讥刺说若只靠软件作弊在全国比赛中取胜,一旦离了软件,则会左支右绌现出原形。虽没有点名,也不明白她是由于具体什么心态而发,但别人告诉我的,截图是她发的无疑。被我知道原来在宣扬之外还这样暗地冷嘲热讽我,虽然出于风度依旧假装笑嘻嘻无所谓洒脱淡定,但心内已然暗暗起了变化。从此我见到她,不但熄灭了爱意,甚至还有些憎恶了。

    从此我对浙江女子棋队就再无好感。所谓的新锐女士,原来就是指摘打压胜过男人。若是外省的女棋手犹可,算是省份之间的隔阂和竞争。被同省同棋院的这样暗算和出卖,如若不是同棋队那几位男子棋手与我交好兼有成绩关联,想必也是抱着同样“他作弊、所以他活该被孤立”之类的想法吧!果真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已愤然退出棋坛至少是省队了。

    这还不止。从此还就有一股歪风邪气,从多半是女子棋手那边主编的《棋坛周报》发来。要么拿出胡荣华一类的棋坛元老来压我一头,谆谆告诫我要“踏实下棋、诚信做人”,要么干脆就旁敲侧击,推送一些看似无关的诸如“改掉积习、赢得尊重”、“认识棋路,不如认识你自己”名目的文章,也不指名道姓,但又偏偏在底色水印上印上我下棋的棋谱。由于是全国性的媒体,又未有指名道姓,倒也不好反击。再说,一名棋手,要如何自证清白?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久而久之,连我也有些动摇了,相信自己是一个“依靠软件作弊者”了。

    如果说只是出于正常的质疑、批评,那至少应该当面采访、询问我。可气的是那些人从头到尾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就在那里胡说。根本没听过我半句的解释,就迫不及待把那样的文章发布推送了。

    但如果说他们的目的是出于激我、故意气我,那目的也只达到了一半。因为我虽然如愿被气到膈应到,完了的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奉献出经典的绝杀,将对手击败得七零八落最后依旧稳坐棋坛。

    顺带的结果是变得有点愤世嫉俗。虽然不至于嫉恶如仇,但心上的那根刺已经埋下了。

    直至同浙江省队的另一场比赛。那场比赛,我和邢敏、邢敏的好姐妹“她”一同代表浙江省队出战全国团体赛。浙江女队已然成了我心中的又一根刺。因为当时邢敏那样对我,又碍于风度不能发作,否则越发成为气急败坏众人嬉笑调侃的小丑,所以只能抱着假装大度的态度,连带所有跟邢敏玩得好的人、关系比较亲近的人,实则都一并生出警戒、抵触甚至是厌恶心态了。

    她叫齐园。比我小上六岁,是浙江女子棋队常年排名第二的角色。人不似邢敏那般俏皮,初次见面留下的第一印象甚至有一些沉闷,社交网站、大众传媒上也都很低调,很少见她的报道。单从容貌上说,虽称秀气,但我那时已很是讨厌邢敏,便恨屋及乌,对齐园也并无多少好感了。

    在这之前,我曾在网络上常年以真名与人对战。大约自两三年,在某个平台上,与一个叫“缘分天空”的颇有渊源。看名字头像,起初还以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不论如何,与那个叫做“缘分天空”的隔三岔五交手,我总是败多胜少。并非技不如人,而是网络对战,根本没认真对待过。常常是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点着香烟,顺手下出那样的随意棋。可想而知,与较为认真严肃思考的对手比,下不好也正常了。

    后来又加了对方好友,方便彼此对战联系。因为心内预设对方是上年纪的老一辈的缘故,因此也除聊棋外也没太多的往来。看对方也很少发朋友圈,不过倒是最近更换过手机铃声,被我撞见。

    在那届棋赛上,偶然间在休息区撞见叫齐园的女孩子与人视频聊天。接电话的铃声响起,竟是那首田震的《月牙泉》。印象里会用这首老掉牙的歌当手机铃声的并不多见,尤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棋手。于是当即就有一些怀疑,与两年来在网络平台与自己隔三岔五对战、又使用同一个铃声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心内随即又否定,想应当不会这么巧。但总归有一些好奇,于是便又在比赛的间隙里有意无意留心这件事。后来特意进入到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打开过的浙江棋院的内部沟通群,确定了头像名字都与网络上的那位“缘分天空”相符无疑。当下心脏有一些跳动,又有一些疑惑,对方会不会明知道我的身份却又学邢敏在那里钓鱼。

    比赛结束后,我帮助棋队照例拿到了全国团体男子组冠军,庆功之余,便开始关注这件事。在心内揣度对方的想法动机,明知故犯还是无心之失。如果有备而来、明知故犯,则真实的心态目的是怎样,是想学邢敏宣扬自己战胜过我还是仅仅为暗地里干一些坏事觉得好玩。但无论如何,总之对方并没有发任何关于讽刺我的朋友圈,双方也只为联络下棋的事有过寥寥数语的交流,因此揣度之下也不觉得有所冒犯了。

    何况一年多前我才由河北棋队调到浙江棋院来。如果对方处心积虑故意整我,应不会提前两三年就做那样的准备吧?所以思忖之下只觉得自己是多虑、多疑、杯弓蛇影。也难怪,之前那些人的指桑骂槐和旁敲侧击含沙射影已经把我整怕了。

    试着改掉草木皆兵的心态,只从善意去揣度那样一位与自己在现实世界还并无任何交流的女子。从好的方面理解,对方加我好友约我下棋只不过出于善意好奇,可能是因我的头衔名气慕名而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意。但不论如何,从此和她在网络上下棋的时候总是有所顾虑,开始试着把控比赛的节奏,既不让对方输太多也不等闲视之过分示弱了。

    在离开浙江棋院完成“租借交换两年”之约前棋队有最后一次集体聚餐。之前因为种种缘故我总是借故推托,但这一次又由于种种缘故又竟然想参加。酒过三巡杯盘既尽,碰巧坐我对面不远的齐园竟然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我说话:

    “网上有一个叫程豫的,是你本人吗?不好意思我问一下,如果不是的话我把他删了。”

    心下顿时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回答。刹那间在心内百般揣测她的用意,语句中的含义。因对方似乎是带着笑容但颇为认真地发话,发问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一时间竟不知道怎样作答。同时由于对方的坦率大方也为了我的揣测复杂怀疑,而暗暗地有些羞愧脸红了。

    从此那个夜晚那句发问,以及没能来得及作出的回答,也成了我离开浙江棋院前后心内唯一留有遗憾的事。为自己没能作出那句回答、前后的局促愧疚失礼、后悔没能早一点结识那位叫做齐园的女子。启程离开浙江之后,在飞机上打开照旧用来下棋的社交平台,试着点开对方的界面,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被删。在未来在未来,自己还会不会和这位现实中已印证的叫齐园的女前队友下棋呢?这个事,连我自己都没有答案。只坐在座位上看一旁云层飞过的舷窗,觉得云层覆盖之下的整个大地,都变得亲切可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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