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在说你。
1.谁都猜不透人生的走向。当然,死亡除外。
人活着几十年,可预知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的。
二十岁了,我依然觉得过去发生的大多数事情比起现实更像是梦境。
回想我的过去,沾染灰尘的日子,很难分辨我内心的疤痕是他人为之,还是我无休止的痛苦让这份痛苦更加痛苦。
算了,不值一提。想点别的。
昨天,有个小说家K,打算以我为原型写一部小说。他给了我一笔可观的资金用以观赏我的生活。在此期间,我只要佩戴上他提供的针孔摄像头,过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我问K,为什么找我。
他噼里啪啦的吐了一堆我听不明白的英文夹杂着一些别扭的鼻音,在我没反应的时候,得意的告诉我,"因为你低俗。"
低俗?我从来没有用这个词语形容过自己。得到这个答案,我意外的安心了。
我不在乎他的挖苦,低俗可以发挥的空间很大,你可以定义任何行为低俗,但你无法轻易称赞一种行为高尚。
人类这个群体早已不满足于审美了,或者说人类这个群体从来就不擅长审美。
审丑的话,全民专家。
哈。我不就是了。被审视的丑角。
我从来不会标榜自己高尚,低俗,就要低俗的彻底。
我为什么会答应K?
我当然是要赚一笔所谓小说家的观赏资金。
不过我更好奇这些试图窥探低俗生活的人,他们的低俗生活。
用一点钱财就妄想在精神上俘虏击溃一个低俗的人,这可太低俗了。
低俗小说,早就开始了。如果你等着别人为你著书立作,你不会是一个好的主人公。
2.我的一天开始了。
尽管这一天并不完全属于我。我正在和一个陌生人共享我的一天。
如果说高雅的人此刻在餐桌前享受着清淡健康的早餐,手边是一份还温热的日报。低俗的人,有他们的低级趣味,比如想方设法认识一些新的女人,和她们发生关系。
这些还不着急,主人公的职责之一是要掌握好故事的节奏。
而故事的高潮,我自有我的打算。
3.在简单的洗漱后,我换上干净的衣服,骑着二手摩托出门了。
八点半。
街角发廊的音响准时响起来了。
不知道合不合K的胃口。
正是人流高峰,街道上挤满了两条腿的人和两个轮子的车,我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的驶出街道。
"这么早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了。
是K。
我停下车,没有回头,"怎么了,小说家,不符合你的预设吗?"
"怎么会,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
"去哪你都送?"
"当然,去哪都送。"
"去你家呢。"
4.K的家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很多,进门的客厅是他个人的书展。大大小小,薄厚不同的书摆着,挂着,很难不去注意。
"你随便参观。"K拍拍我的肩膀。
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被震撼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自己与这个社会的格格不入。
金钱,名誉,知识,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该死的自尊心和一点点存活至今的带来的侥幸心。
我没有走进去,面无表情的转身,出门,"不参观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了。"
K没有挽留,他说,"欢迎你下次再来。"
5.我又开始回想我的一生,不自觉的走入一家大排档,点了四五瓶啤酒,开始买醉。
啤酒没什么味道,一连喝完五瓶,我发现自己还是很清醒,摸了摸口袋,一张皱巴巴的二十,一张破了角的五块钱,还有几个硬币,勉强结账,今天就到这了。
"老板,这,结账。"
"三十。"
我把所有硬币摆上桌来,数来数去,数不出第五个。
"二十九就二十九,下次再来。"老板人也爽快,一把收走了所有的钱揣在上衣口袋里,两手掐着五个啤酒瓶往厨房走去了。
我尚存的理性支撑着我追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老板,你这还缺人手吗?"
6.就这样,我开始在大排档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两个月以来,我没有缺席。
老实说,这不是我的作风。我还是更喜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钱就花,花完再想法子。
在这波澜不惊的两个月里,我试着了解理财投资,试着结交政府职员,试着阅读古典名著,我试着离开自己低俗的躯壳。
二手摩托也买了,我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陆续给各个公司投寄简历,面试,等待上岸。
凭借一点点三脚猫的本事,我被一家出版社录用,试用期一个月。
大排档的工作我自然是要辞退,老板舍不得我,晚上十二点关门,他硬拉着我要吹几瓶。我和他两个人,就着没买出去的几盘冷菜,哐哐吹了一箱啤酒。我们没有聊过去,也没有聊未来,我们这样的人一生也不太能够走出生命原定的轨道,只是想在轨道上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看看终点是什么样子。我们算是了解彼此的境遇,没有太多交谈,都在酒里。
末了,我背着醉醺醺的老板,送他回家,把他放上床,给他盖上被子,在他上衣口袋里塞了二十九块钱,关上门,走了。
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朝着他床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7.次日,我开始在出版社工作,印刷小学课本。工作单调乏味,只是整个人不再是油腻的发酸。
一天的工作下来,腰酸背痛。我看着眼前一摞摞刚刚印刷好的课本,不敢去想,如果我有机会上学,我的人生会怎么样。
8.如此循环往复的工作一个月,我有点麻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选择了对的路,浑浑噩噩的成为了正式员工,有可观的薪水。
"你在这儿工作呢?"
是K。还是利落的大衣配衬衫,风度翩翩的走过来。
"嗯,你来有何贵干。"
"我来和公司商量小说出版事宜。"
"嗯?小说写好了吗?"
"写好了,多亏了你,我写的很顺利。"
"嗯,很好。"
"你会是我这本小说的第一个读者。改天我把初稿送你府上,你看看有什么建议。"
"嗯,没问题。"
"谢柯,你不再锋芒毕露了。"
"嗯?我吗?"
"是你。不过,这不是件坏事。"他朝我挥挥手,"先走了。"
我不在乎他的评价,我从来不缺伤人的利器,只是没必要向他展示了。
9.三天后,我收到了K的初稿。厚厚的几百页,我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却没有一个字提及我和我的生活,都是K和他的人生。
我打电话给K,"这本小说取名了吗?"
"还没有。或许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神的随波逐流怎么样。"我顿了顿,"谁不知道神是高尚的呢。"
他欣然接受了。"真是个不错的名字,我已经可以想象神的样子了。"
神是什么样子的?反正谁也没见过。
大概就是接近自己的样子。
就算是神的一生也免不了随波逐流,然后染尽铅华,沦为他人生活里,低俗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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