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冬天,我的胃就开始讲究起来,平日的小炒和米面汤已经不能让它满足。仿佛,除了填饱它,还要赋予它更多幸福和快乐的滋味。
这和我长期以来的生活习惯有关。在农村,秋风刮走最后一批黄叶,带来清冷萧瑟的冷气流。冰蓝的天空,在水汽积聚下笼罩上一层灰色面纱,是冬的序幕是雪的前奏。
庄稼不知远行到哪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去了,房檐下立着的农具们也都躲到仓库休息去了。农人们终于结束了一年的忙碌,在季节的末尾晒晒太阳、絮絮闲话、围着炉火炖着滋补的膳食。
一年四季各有使命,春是播种的希望,夏是浇灌的嫩芽,秋是丰收的喜悦,冬是收藏的清闲。一年的力气随着汗水挥洒在田野中,到了冬季,北风呼啸大雪盈野,是该舒展舒展常年弓着的脊背,在温暖的炉火旁慰劳慰劳自己的胃了。
各色菜品中,汤水最是滋补,也最是耗时。但是,不像春天,天未亮就急匆匆得去育苗;不像夏天,趁着有清凉的露水赶去田间薅草;不像秋天,综合了天气晴雨凑齐了人手忙着去秋收。冬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小麦在雪被下,悄悄的生长。我们在屋内,默默的补充能量。
除了过年宰年羊的时候,烧的羊肉汤。我最爱的汤,是简单而朴实的水汆丸子汤。
水汆丸子汤,配菜是冬季的时令蔬菜和咸咸的海米,主角是肉丸子。丸子,要赶上有什么肉便用什么肉来做,才能体现家常的随意和主妇的手艺。
我们家常做的是猪肉丸子汤,需用一条二分肥八分瘦的猪肉。有一次,恰逢有邻居买了一箱鲅鱼,分了两条给母亲。母亲本想炖红烧鱼给我吃,但屋外突然飘起雪花来,炉火“噼啪”作响。我想起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丸子汤来,央求母亲做给我喝。
母亲没办法,只好在我渴望的目光里答应了。在她心里,没什么比满足自己孩子的口腹之欲更能体现一个母亲的存在感的了。
鱼处理干净后,母亲拿刀在碗底来回磨了几下,刀刃立刻明亮锋利了许多。刀在鱼脊背处豁开一条溜直的口子,将之剖成两半。母亲剔除了大刺,又用刀尖将肉糜从旁枝末节的小刺上刮下来,堆到一个白瓷盆里。
母亲又切了碎姜末倒在盛鱼肉糜的瓷盆里,再加入一点料酒去腥,加少许盐调味。然后,用筷子按顺时针搅拌肉糜。直到搅不动了,加入少量用花椒泡过的水,继续搅拌。搅拌困难时,再加少许水,继续搅拌。如此,反复几次,直到鱼肉糜上劲儿,黏在手指上不掉落。
炉子上的水已经烧热,发出嗡嗡的响声,但没有冒泡滚沸。就在此时,母亲左手抓一把肉糜,从虎口处挤出,右手执勺,轻轻挖出一个圆乎乎的肉圆子送到锅内。为了防止勺子发黏,还时不时在冷水中浸一下。
我看着一堆肉馅,经母亲的手,在锅内摇身一变,变成了个摇摇晃晃浮起来的肉丸子。真是十分神奇。
丸子全部下锅,母亲命我将炉火调旺些。我用铁钩子将炉子脚下的封印挑开一个大洞,当新鲜的空气涌进去,炉火一跳一跳蹦得老高。屋内热乎乎的,锅里的水和丸子翩翩起舞,能听到它们翻腾着的雀跃的“咕嘟”声。
滚沸的热汤,加入翠玉似的菠菜,颜色是乳白与碧绿交相辉映,十分好看。再加入海米,一股混合了鱼肉、菠菜、海米的多层次浓香直往肺腑中钻。
母亲加盐和胡椒粉调味后,我就会心满意足的捧着一碗热汤,偎在架设在炉火旁的案板上陶醉的享用着。
喝着丸子汤,胃里和身上都暖暖的。
一到冬天,我的胃就呼唤这碗汤。勾着我的心的,除了这咸鲜浓郁的滚烫滋味还有与母亲共处的温馨时光。
冬日,母亲不被农活牵绊,我尽可以对她撒撒娇,看她娴熟的调配生活滋味。我想让她歇歇胳膊腿儿,想让她暖暖手。这样,开春的时候,才有力气耕田撒种。
冬天,在母亲身边,围着炉火,喝着热汤,我是幸福的、快乐的。
在我一生的记忆中,这一炉火这一碗汤,都是无法磨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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