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之后,裴雨飞快地向公车站赶去。
他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地点设在离他教课的教室不算太远的一家餐馆。大家说好晚上六点半到场,现在还有十五分钟。
参加聚会的只有五六个同学。确切地说,这次聚会实际上就是当年所谓“团结党”的内部聚会。“团结党”这名字听起来积极向上,实际上就是班上几个不爱学习、经常逃课、老在校园里整出幺蛾子的家伙组成的小团体。裴雨是“团结党”的老大,聚会没他可不行。
公共汽车没多久就来了。裴雨上了车,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他望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回想起当年几个死党在这一带留下的点点滴滴。一转眼毕业已经好多年了,“团结党”距离上次聚会也已经四年多。大伙儿后来的去向都符合各自的调性。蟋蟀接手了老爸的大排档;油菜花开了一家美甲店;小豹则成了一名货车司机。唯一的例外就是裴雨。他做的工作怎么也不像“团结党党员”所为——他竟然成了一名英语老师。要知道,当年哥几个哪个不是学渣?别说当老师了,戏弄老师的勾当那都是家常便饭。
公车到站了,裴雨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变得越发不安。倒不是因为怕见老同学,这几个死党当年在一起的时候放屁都不避讳,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所担心的,是自己最近染上了一个怪癖,他怕在死党面前出丑。
进了包厢,裴雨看到死党们都到齐了。大伙儿一见到裴雨,全都“耶”地一声叫出来。蟋蟀一点没变,还是一副油头粉面的模样,只是从穿着上看出来应该是赚了些钱。已经嫁人的油菜花还是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涂了油的指甲造型有点儿辣眼睛。小豹看上去沉稳内敛了很多,当年那种血气方刚、随时要跟不对付的人干一架的尽头所剩无几。其他两个哥们看上去精神面貌也都还不错。
这时候,蟋蟀和油菜花很快站起身来迎向裴雨,将一把看上去像是主座的椅子腾了出来。
“不用不用,随便坐得了。”裴雨一边谦让着,一边感觉到自己紧张得有些反胃。他担心极了,生怕自己那怪毛病发作。
“什么随便坐,老大怎么能随便坐。”蟋蟀一边说着,一边将裴雨“摁”在了那把椅子上。
与此同时,油菜花将一套餐具拆开了摆放在他面前,同时又给他的碗里盛了一碗鸡汤。
“thanks。”裴雨终于憋不住脱口而出。这就是他最近染上的怪癖——哪怕别人只是替他做了一丁点儿好事,他也一定要道谢,而且一定要用英文说出来。
油菜花和蟋蟀对视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裴雨感觉整张脸腾地热起来,于是尴尬地端起酒杯说:“来来来,我到得晚了点儿,敬大家一杯。”
“晚什么,不晚。”小豹和其他几个人也站起身来,和裴雨碰了杯。
小豹虽然温和了许多,但喝起酒来仍带着一股豪气,当他将一整杯啤酒灌进肚之后,冲裴雨问道:“怎么,说是刚下课?”
“对啊,周末临时又加了两堂课。”裴雨答道。
“你们说讽刺不讽刺,当年跟我们一样英语年年挂科的老大,现在竟然教起了英语。”蟋蟀一边拨弄着他打了发胶的头发,一边戏谑道。
大家哄笑起来。油菜花笑嘻嘻地补刀:“这就叫时间的魔术,世事无常啊。”
裴雨一脸窘迫,强笑着说:“这都要怪我的前女友。她是个美国人,中文很烂。我为了追到她,发奋学英语,竟然鬼使神差地爱上了英语。”
“原来是爱情的力量啊,我说是什么让你脱离了群众呢!”油菜花有些嬉皮笑脸。
蟋蟀听出来她的话里透着几分戏谑,于是转移话题道:“我说油菜花啊,你这成了家的人说话能不能圆融点,给我们老大留点面子嘛。对了,你嫁人也有两三年了,怎么还不造人呐?早点生个小菜花出来,那样你就没那么多嘴多舌了。”
“你还说我?你的话就少吗?你怎么不生个小蟋蟀出来让我们玩玩?”油菜花还以颜色道。
“生?我跟谁生?上次让你帮忙介绍个妹子,你半天没动静。”蟋蟀说。
裴雨插不上话,只是尬笑着闷头喝汤,不一会儿就将碗里的鸡汤喝光了。
小豹看裴雨的碗空了,连忙起身要给他盛汤,裴雨惊慌地立即起身推辞:“别别别!”
“怎么,怕我们给你下毒?”小豹觉察出裴雨的推辞过于紧张,打趣道。
“啊,没,没有......我只是,鸡汤过敏。”裴雨慌张中胡乱找了个托辞。事实是,他害怕当小豹将盛好的汤捧给他时,自己那句不由自主的“thanks”又要冒出来。
裴雨是几个月前发现自己染上这毛病的。这事说起来简直莫名其妙。当时他在一家小店吃快餐,不小心碰掉了勺子,邻桌的一个外国女孩帮他捡了起来,他就礼貌性地说了句“thanks”。当时他也没留意,毕竟对老外当然要说英语。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对中国人也这么说,不说不行,非英文不可。一开始他还想说“谢谢”,可那个“谢”字差一点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却鬼使神差一般变成了“thanks”。他试了很多次管住自己的舌头,但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被控制的提线木偶不听使唤。到了后来,他索性决定不再对别人道谢,不礼貌就不礼貌吧。但是不行,那一句“thanks”总在关键时刻像洞里着了火的田鼠一样,非钻出来不可。
“鸡汤过敏?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以前可没发现你有这臭毛病啊。”小豹将信将疑。
油菜花见状帮腔道:“就是。怎么几年不见你还变娇气了?”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怪笑。
裴雨也不解释,只是嘟哝道:“我自己来,不用管我,想吃什么我自己拿。”
“就是就是,我们这都谁跟谁啊,自己人哪来那么多客套。”油菜花说道。
之前一直让他有些难堪的油菜花终于替他解了一次围,裴雨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只要不帮夹菜,估计往下也不会有什么事能让他的怪毛病发作了。
大家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逐渐平静下来的裴雨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碗边,示意自己要说点什么。毕竟,作为“团结党”的老大,这样的场合他总得有点老大的样子。
“我们团结党分开也有好一阵子了,也不知道这些年大家是怎么过的。大家都说说,这几年都有些什么样的经历。来,蟋蟀,你先来。”裴雨说着将目光投向蟋蟀。
蟋蟀将碗筷放了下来,扯了张纸巾抹抹嘴说:“我嘛,简单,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其实还在高中的时候,我老爸就看透了我不是块读书的料。我还没上高三那阵子,家里就考虑好了,让我毕业了就到店里来干活。之后事情的发展也就是这么回事,我在店里干了几年之后,老爸身体也不太好,就退居幕后,就这样我就成了大排档的老板。餐饮业就是这样,民以食为天嘛,只要摸清了门道,混口饭吃总是没问题的。”
“我看你可不只混口饭吃那么简单,看,大金链子都戴起来了。”油菜花在一旁插话道。
蟋蟀有些不以为然地笑笑,但自豪的神色还是难以掩饰:“哎,怎么说呢,看行情,行情好的时候就滋润一点,如此而已啦。”
小豹在桌子对面说:“油菜花啊,你可别看着蟋蟀现在表面光鲜,人家背后没那么简单,不容易,我有几个朋友也是干餐饮的,我知道。”
“对对,起早贪黑不说,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看,这就是上个月留下的。几个家伙喝多了砸瓶子,我上去劝阻,就被碎玻璃划了一下。”一边说着,蟋蟀伸出右手小臂,只见他白皙皮肤上有一道两寸长的蚯蚓一样的伤疤。“不过嘛,我还是那个皮糙肉厚的蟋蟀,这点小伤算个屁,第二天照样干活。”
“来,敬你一杯,敬你本色不改。”油菜花端起酒杯说,“想当年隔壁班那几个欠揍的来挑事,还是我们的蟋蟀冲在了最前面。别看你瘦瘦小小白白净净,干起架来还真是一把好手,隔壁班那几个虎背熊腰的被你吓得半死,哈哈哈。”
说起大伙儿的陈年往事,几个死党来了兴致,纷纷起身碰杯,饭桌上的气氛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油菜花说得兴起,又加了一句:“倒是咱们的小豹,平时一副不好惹的牛样,不知怎的那天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你不知道......他们那天带了刀子。蟋蟀那是没看到刀子,无知者无畏,要是他也看到了,没准跑得更快。”小豹涨红了脸,忙不迭辩解着。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小豹,既然你开腔了,那就轮到你吧。”裴雨笑道。
小豹坐了下来,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了啤酒,一仰脖就让酒杯来了个底朝天。大家知道,他这是用酒精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我嘛,也没什么特别的。”小豹抹着嘴边的啤酒泡沫,开始了他的讲述。
也就是一根烟的功夫,小豹就把他如何学车、考证,然后当上货车司机的过程交代得清清楚楚。
“就这?没意思。”蟋蟀翻了翻白眼说。
小豹瞥了他一眼:“想听有意思的?行,就怕吓到你。”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全都放下了筷子,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小豹不慌不忙从中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叼到嘴里,然后拿起打火机。可是他打了好几次火,就是打不燃,看得大家心急火燎。裴雨看他抽这么好的烟,心里也有些意外。
终于,打火机打着了,小豹将香烟点燃,吸了一口,这才开了腔——
“那是两年多前的一个晚上,大冬天的,冷得很......”
“直奔主题,别卖关子!”蟋蟀冷不丁插嘴道。他就是这副德行,经常开玩笑拆小豹的台。
油菜花推了蟋蟀一把说:“你别打岔啊,让他慢慢说。”看样子她对小豹的故事充满了期待。
小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屑地笑笑,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在云南跑运输,刚卸了一批货,走在回去的路上,就看到前边两个家伙赶着一大群鹅。两人等我靠近了就拦下我,好说歹说非要让我顺道捎上他俩和那些鹅。当时我刚跑完长途,累得很,就想早点回家躺下。可他俩对我软磨硬泡,还塞给我两条中华,就差给我下跪了。我架不住,就答应了。可是我答应归答应,一路上总觉得心里发毛。这两个家伙獐头鼠目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再看那些鹅,上车的时候一个个还生龙活虎叫个没完,没多久就蔫了。过了一阵我到车厢再看,那些鹅一大半都趴下了,垂头丧气的。那两个家伙呢,却对此完全不在意,这明显不正常。”
“毒品。”蟋蟀说。
“没错。云南嘛,毒品贩子猖獗。当时我就想,这些鹅十有八九肚里有货。一想到这我就慌了,方向盘都抓不稳,心想我这是上了贼船了,不对,是贼上我的船了。不过我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车,同时暗地里想办法。我车里有矿泉水,还有半盒上等的云南滇红茶,于是我就心生一计,怂恿那两个家伙泡茶喝。两人估计也是在外边跑了很久,渴了,于是就泡了茶喝。一路上他们就这么一直喝茶,没多久就要撒尿,于是我就在路边停了车。趁着他们在树丛撒尿的档口,我就用手机报了案。等到他们回到车上,我也报完了案。又走了一阵子,轮到我说要撒尿。两人也没怀疑,让我下了车。我走进灌木丛里,越走越深,然后撒腿就跑。两个家伙等了半天发现情况不对,想要开车却没有钥匙,只得下来把那些鹅赶进笼子准备逃跑。但是没等他们脱身,警察就到了,人赃俱获。后来我还得到了一笔不小的奖金,不知能买多少条中华呢。”
“哇,真有你的!”油菜花听得入迷,脱口赞叹。大家也交口称赞,纷纷起身向小豹敬起酒来。
“你这是不说则已,一说就是猛料啊,还有没有?继续!继续!”蟋蟀来了兴致。
小豹面露几分得意,又是一仰脖,喝掉了半杯啤酒,继续说:“有是有,可是下边这个就比较悲催了。”
“快说快说。”油菜花瞪大眼睛催促道。
“这也就是前不久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点怎么那么背,遇到一个网红搞直播,骑在一匹白马背上一边朝我冲来一边自拍,根本不知道我这开着大货车。结果我避让不及,车开到了水田里,一车的南瓜全泡了汤。”
“人没事吧?”裴雨好一阵子没吱声,终于逮到机会插话。
小豹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又撩起衬衣露出他的腰腹,只见他的左肋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断了三根肋骨。”小豹补充道。
“那他不要赔?那个网红。”蟋蟀有点急了。
“赔了,连同南瓜的钱,最后我只要了一半,看他家境困难,没要全款。”小豹说。
油菜花激动地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说:“我们的小豹真不错,不但有勇有谋,还有情有义,敬你!”
大家又一个个起了身,又是一番推杯换盏。小豹春风得意,却又谦虚道:“谢谢,谢谢大家,我这也是全靠组织培养,全靠组织培养。”
小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他的那盒中华烟,一个个递起烟来:“来来,大家抽抽我的华子,要不是我们团结党聚会,我还不带过来呢!”
他来到裴雨跟前时,裴雨已经紧张到上下牙不停拥抱:
“哎,那个......戒......戒了。”
“戒了?骗谁呢。”
“真......真戒了。”
“怎么,成了文化人就看不起我这开货车的,这点面子都不给?”小豹的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丝愠怒。
裴雨架不住,迟疑着接过了烟,同时紧咬起牙关来。然而,那个讨厌的字眼却像被关了三天的饿狼非要闯出来。短暂的缠斗过后,裴雨的舌头终于缴械投降——
“thanks!”挣脱了束缚的这个词反而显得更加大声和突兀。
包厢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短暂的沉默过后是喷涌而出的哄堂大笑。这一声“thanks”在此时此刻实在是太违和了。
“我说老大,你在这跟弟兄们装什么洋腔呢!”小豹绷起了脸,一副受辱的样子。
油菜花被小豹这副样子逗得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酒都差点洒出来:“你懂什么,人家那叫职业病,习惯了改不过来!”
“来这都老半天了还改不过来?”小豹反驳道,“老大,你可悠着点啊,别再冒洋文了,要不然,别怪兄弟们不给你好果子吃啊!”
“说得没错!我听着都难受,酸不拉几的!”蟋蟀附和道。
裴雨很清楚小豹的脾气。他是个粗人,平时大大咧咧,最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装腔作势。记得有一次团结党的聚会是喝咖啡,大家都很自然得体,只有他一个人拿搅拌用的勺子舀起咖啡喝,还哗啦哗啦地像喝豆浆一样弄得动静很大,被大家嘲笑了很久。他对这样的事情特别敏感。
然而,此刻裴雨明白,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的——“有一天吃快餐,一个洋妞帮自己捡起勺子,自己说了一声‘thanks’,此后就刹不住车了,别人递张纸巾要说,别人给自己让个道要说,收到了礼物更要说,完全控制不住。”这样的天方夜谭说出来谁会信?
僵在那里的裴雨只得使出杀手锏——将自己的右手比作一把砍刀,然后左挥右挥,不轻不重地“砍”向小豹的肩膀、手臂。这是团结党哥几个心照不宣奉行多年的一种仪式,一般都在有人做了什么错事或者亏欠了其他人的时候搬出来,说白了就是他们表示歉意的一种特有方式,说是撒娇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这么多年了,老大还记得这一招,真幼稚!哈哈......”油菜花乐不可支,这次她手里的啤酒终于泼了出来。
裴雨看油菜花笑得那么开心,觉得转移话题的机会又来了,于是对大家说:“油菜花笑得这么嚣张,意思是该轮到她讲讲她的故事了。”
蟋蟀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哦——对啊,该油菜花说了,她才是我们那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啊。”
众人纷纷赞同。裴雨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要知道,刚才那阵子他真的希望自己能乘上热气球什么的逃出升天。
油菜花收敛了许多,坐下来带着几分神秘说:“我有一件好事,一件糗事,大家要先听哪一个?”
“糗事!”大家异口同声。
“好吧,先讲糗事。毕业后我做了几年销售,卖化妆品什么的,期间认识了一个......嗯,俗称富二代的。那货一下子就被我迷住了,狂献殷勤。一开始我还矜持,可在他一轮又一轮糖衣炮弹攻势下,终于从了他。我本以为从此可以锦衣玉食做起阔太太,可没多久他就移情别恋了,还留下了.....那个,你们知道,就是我的肚子大了。没办法,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做掉吧。还好他的补偿比较到位,我也就没追究,哈哈,老娘也不是拎不清的主。”
“所以,你就有了开店的资本。”蟋蟀又说起了怪话。
“喂,大聪明,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抢我台词啊!”油菜花愠怒地锤了蟋蟀一下。
“好事呢?”裴雨问,他可不想油菜花的发言就此打住。
“好事嘛——”油菜花说着脸上转阴为晴,“那当然是遇到我现在的先生咯。”
“还先生呢,真恶心。”蟋蟀嬉皮笑脸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嘴!”油菜花抗议道,待蟋蟀变老实了她才继续:“后来我就开了美甲店,就遇到了他。也不知我是哪辈子修的福,他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暖男,不让我干家务,喝点热水怕我烫着,还隔三差五给我洗脚......”
蟋蟀再次使坏:“什么暖男,我看啊,你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后找个老实人嫁了!”
大家又一番插科打诨,互相嬉闹,终于,油菜花望着裴雨说:“老大,该你了。”
裴雨正要开口,又是蟋蟀插了话:“我说菜花啊,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老大发言之前我们不得敬酒吗?”
“对啊,敬老大一杯。”小豹附和道。
几个人又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裴雨顿时感觉到心脏狂跳,一阵晕眩。他不是怕喝醉,而是怕那句该死的洋文再次溜出来。大伙儿齐齐给他敬酒,那句酸不溜秋的“thanks”准保憋不住。自己已经犯了两次,他绝不想再犯第三次。
“那个,免......免了!”裴雨声音颤抖起来。
“怎么能免了呢?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咱们团结党是个有传统的党!”蟋蟀推波助澜道。
眼看着三个盛满啤酒的酒杯已经伸到自己跟前,裴雨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发紧,舌头瘫软,那句“thanks”眼看就要蹦出来。
“不,不行,我家猫还没喂,我得撤了!”裴雨忙不迭抛出一个告辞的借口。
“什么话?!什么时候喂不行?!”蟋蟀拉住他说。
“三天没喂了!要死了!”裴雨只得继续他的谎言,同时找着他的包。
“死了再买一只!”油菜花面带坏笑,光速否决。
“我......对了,还要备明天的课!”
“明天星期天!”小豹不依不饶。
裴雨酒劲上来了,感觉到有些天旋地转,情急之间道:“呀!我忘关煤气了!要出人命!不行,我得马上回去,对不起了大家,改天聚!”
一边说着,裴雨一把拎起背包,疯了似的往外逃。情急之下,他踢倒了地上的空啤酒瓶。一出包厢,他又和一个端着热烫的服务员撞了个满怀。一边道歉一边冲出餐馆,他又在门口积水处滑了一跤。
像要逃离什么灾难现场,他匆匆叫了一辆出租车。车上,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开始幻想自己拥有分身术,另一个自己此刻仍然留在包厢里,正在对几个死党侃侃而谈。他告诉他们,这几年自己过得也没多特别。所谓的美国女朋友,也不过是个相貌普通的留学生。而他作为英语老师的生活也谈不上光鲜,也就是备课、上课、批改作业,闲暇时打打游戏跑跑步,看看电影,挣的钱估计连蟋蟀的零头都不到......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感觉到装了太多啤酒的胃一阵反酸,几乎要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难受得眼角都盈满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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