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暮色中,寂寥的小巷里摇曳着一个人影。
“砰”的一声,一扇门重重地关上了。
“妈妈,那个人好可怜啊,这么冷的天气,都没衣服穿。”门内响起稚嫩的声音。
“可怜个鬼,烂赌仔,有什么好可伶的,害人害己,呸!”中年女人啐了一口。
“三子,前些日子给你的衣服呢?怎么不穿了?”小巷另一边一户人家的门口坐着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夜里睡觉的时候,被人扒走了......”被唤作三子的流浪汉不好意思又无奈地说着。
“天气这么冷......哎。”老太太顿了顿,继续说:“那你等一下,家里应该还有一些旧衣服,我去找找看。”
“不用,不用......”流浪汉三子忙说。
“没事,反正都是一些旧衣服,放着也没穿。”老太太边说边往里屋走去。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回到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件旧军大衣,她说:“赶紧穿上吧,天寒地冻的。”
三子感激地看着老太太,嘴巴哆哆嗦嗦地道着谢,双手接过衣服,三下五除二便穿到了身上。
“晚饭吃了没?”老太太又问说。
“吃了,吃了......”三子赶忙吧唧着嘴,仿佛已经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他担心老太太不相信,急忙转移了话头,说:“奶奶,天太冷了,赶紧关门回屋吧。”
“我得在这儿等着,孩子他爷爷去医院还没回来。”老太太说。
“咋了?爷爷生病了?”三子忙问道。
“那没,是孩子生病了。”老太太说。
“小虎子怎么了?”三子问。
“他爷爷刚才打电话回来,说是得了什么肠胃炎,挺严重的,现在在医院挂瓶呢。”老太太心疼地说。
“咋整的?”三子关切地又问道。
“还不是学校附近的小卖铺给闹腾的,小虎子经常自个儿偷偷去买一些不三不四的零食吃,特别是那辣条,又上火又不卫生,哎......”老太太唉声叹气地说着。
三子听着,本想开口,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话来。老太太见状,微笑着说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就是不要给孩子零花钱,对么?呵呵。”
三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其实啊,有试过,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孩子的撒娇哭闹。他爸妈常年在外,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回,孩子可怜啊,我和糟老头也都老了,心硬不起来啊。”老太太无奈地说着,眼眶不知不觉泛起了泪花。
“奶奶别伤心,一定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三子也有点触景生情。小虎子很可爱,聪明又调皮,经常会让他想起已经离开自己的儿子。
“唉,现在,我们两个老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担心小虎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后又在外面乱买零食吃......”听着老太太的长吁短叹,三子在一旁安慰着她,有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就这么的,三子陪着老太太坐了大半晌,当天色大黑的时候,他才从老太太的家门口离开。
待三子走后不久,对面刚才关门的人家又重新打开了门,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对老太太说道:“苏姨,你真是个好心人啊,换做我,才不会可怜那个烂赌鬼呢!”
“哎,说起来都是苦命人啊,能帮一点是一点吧。”老太太说。
“不是我铁石心肠,这人就不应该帮,最好让他早点去死!”中年妇女恶狠狠地咒骂道,顿了顿,又不解气地说:“你说,他当初好好的,有一个自己的小公司,还有一个那么漂亮贤惠的老婆和一个多么聪明可爱的儿子,到后来干什么不好,去碰了网络赌博,连自己老婆都拿去赌了,最后搞得老婆带着孩子去跳楼,弄得家破人亡。哎,这人真该死啊!”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少说点吧。”老太太说。
“这如果只是道听途说,我也不会耿耿于怀,但我大侄女是他老婆的闺蜜,当年他老婆孩子死的时候,我大侄女都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中年妇女余怒未消地说着。
“哎......”老太太叹息着。
次日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三子再没来过这条巷子。人们只看到总有一个蓬头垢面、身穿旧军大衣的流浪汉在镇上的小学附近晃悠。而每当有货车来到学校附近小卖铺卸货的时候,流浪汉就会驻足而观,一直等到货车开走,他才跟着离开。偶尔也会见着这个流浪汉手拿一叠不知从哪儿来的皱巴巴的零票到店铺里买东西,而趁着结算的当儿他还会找老板攀谈一下,不过大多时候都会被撵出来,只有一两个好心的老板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闲扯两句。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六月。一天,天气异常炎热,满世界都是白亮亮的,流浪汉三子经过不分昼夜的长途跋涉,来到了另一个小镇。他在这个小镇上四处游荡着,好像在寻觅着什么。浑浑噩噩中,他已经又逗留了一些时日,终于有一天在小镇的某一处地方,让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货车。他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爬到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零食加工厂,方正形状,三层楼高,四周环绕着高高的围墙。而工厂大门巨大威严,门的左边横卧着一块长方形大理石碑,上刻金漆大字的工厂名字;大门的右边则设有保安岗亭,人员、车辆进出都需要安保核实。
三子观察了一会儿,感觉饥饿难耐,于是下了树,先找吃的去了。他这一路过来,风餐露宿,饱一顿饥一顿,主要就是翻找垃圾箱吃食,偶尔能有那么一两家好心的饭馆给点残羹冷炙,就让他感觉像过年一般乐呵半天。
一连几天,日日夜夜,三子都偷偷地在工厂四周转悠,但总感觉这工厂像蜷缩起来的刺猬,无从下手。
有一天,他在镇上溜达,偶然看到工厂里的一个年轻工人站在路边跟一个中年人搭话,于是他装作不经意地走过他们身旁。
“师傅,咱们厂子福利这么好,您咋就不干了?”年轻人问。
“我不想再挣昧良心的钱。”中年人回说。
“这世道,又不是只有我们厂子这么干。”年轻人不以为意地说。
“我不管别人,再说,我也管不了,但我自己不想做了。”中年人说。
......
听了他们的对话,三子喜上眉梢,他走到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坐下,然后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人。等他们聊完分手离开的时候,他悄悄地跟上了那个中年人,一直尾随到中年人的家门口才暗自高兴地离开。
隔日,三子在小镇野外找了一个小池塘,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然后换上在小镇各处垃圾桶收集来的但已经被自己洗干净的衣服,接着找出一张污渍斑斑的银行卡准备到ATM机上把仅有的一些钱全部取出。而等他拿到钱之后,他首先找了个地摊买了新衣新鞋,最后又去了个老旧理发店剪了头发和剃了胡子。
经过多日的跟踪观察,三子基本摸清了那个中年人的日常行踪。于是这天,当中年人骑着小电驴在某个转角处拐弯的时候,就撞上了三子。当下中年人惊慌不已,急忙下车查看。而此时的三子虽然面露痛苦之色,但却对中年人说他没什么事儿。中年人见对方非但没有恶语相向,还做息事宁人状,心里更觉愧疚,连连道歉,问说需不需要到医院检查一下。三子说并无大碍,不需要那么麻烦,如果中年人实在过意不去,请他吃顿饭便成。中年人见三子一再坚持,也就作罢,而对于三子的提议,他当然答应了。他们找了附近的一家餐馆,席间相谈甚欢,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这么的,一回生二回熟,相交一段时间下来,两人成了一对挺投机的好朋友。而在与中年人的交往中,三子有意无意、旁敲侧击地对那家零食加工厂做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原来这家零食加工厂是挂羊头卖狗肉,工厂地面上的三层厂房基本上没什么实质性的用途,主要是留着应付各种达标检查,而真正的生产加工是在地下两层进行的。而且,在酒后的多次探听中,三子也从中年人的口中获知了下到地下工厂暗门的位置和门钥匙放置的地方。渐渐地,他将从中年人那里断断续续获取的零零碎碎的信息,进行不断地衔接梳理,慢慢地在脑袋中模拟出了整个工厂的内部结构示意图。
在一个寂静无声的深夜,沿着那个零食加工厂大门不远处的围墙边,悄悄燃起了一堆木柴。随着烟气随风飘荡,保安亭里正兴致勃勃玩着手机的保安吸了吸鼻子,忽地皱起了眉头,他慌忙起身拿了电棍和手电筒,急冲冲地往外走。当他开了大门边的小门探头看到那堆火的时候,立马就急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赶忙飞奔了过去。而正当他快把火踩灭的时候,突然身后闪出一道人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是闷哼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当下就不省人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流浪汉三子,只见他扔掉手中的木棍,然后把火彻底熄灭,清理好现场之后,把保安拖回了保安亭,接着又出去提了一个方形的大塑料瓶回来。
在保安亭里,三子把保安拖到椅子上伏案坐着,佯装成睡觉的样子,然后拿了保安身上的钥匙,正准备去开桌子旁边保险柜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神经一紧,找了一下手机,定睛一看屏幕,来电显示“雷总”。是接?还是不接?他犹豫着。忽然,他用手指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接起电话。
“你他妈的,在干啊?这么久才接电话!”对方怒气冲冲地吼道。
“刚去小便,没带手机......”三子瓮声瓮气回说。
“说什么屁话呢!听也听不清楚,你声音怎么变成这鸟样子了?”对方问道。
“刚才上身没穿衣服,被风吹塞了鼻子......”三子忙解释说。
“你是猪啊!我不管你有没有生病,这几天晚上给我盯紧了!刚刚我听李总说,他的工厂昨天晚上失窃了。你不许给我偷懒,如果出了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听到没......”对方噼里啪啦地嚷了一大堆。
“好的,好的......”三子点头称是道。
随着“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三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定了定神,决定加快速度,于是他拿起那一长串的钥匙,赶忙逐个尝试。在他试到第八把的时候,只听“咣当”一声,门开了,他立马又在保险柜里找寻了起来。过了会儿,在一个夹缝处,他找到了那把暗门钥匙,接着他稍事整理了一下保险柜,然后再四处看了看保安室,感觉没什么问题后,急忙带着东西往厂房走去。
三子首先拿着长串钥匙尝试了几次打开了厂房正门,然后走进去关上。接着,轻车熟路地犹如工厂里的工作人员般直接来到暗门旁。这暗门的表面是照着旁边地砖的颜色和样式做的,靠近墙根的部分还压着一些杂物,推开这些杂物,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钥匙孔。像这样的暗门,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位置,在短时间内根本就找不到,三子庆幸自己遇到了那个中年人。
当三子插入钥匙打开暗门的时候,一股恶臭从底下飘了上来,差点没把他直接熏晕过去。他干呕了几下,捏住鼻子,沿着台阶,探身走了下去。下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三子摸出身上的打火机打着火,四下里看了一下,这地下工厂就像那个中年人说的,确实是大,而且还有两层。借着火光,三子从墙边找了根木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捆布条,把这些布条缠绕到了木棍的一端,然后他拧开带来的那个塑料瓶的盖子,往外倒了点液体到捆绑的布条上。这液体不用说,一闻气味就知道是汽油。接着,他用打火机点着了木棍上的布条,瞬间厂房变得光亮起来。
就觉得怎么会这么臭,加工材料到处乱堆,地面上还四处流淌着黑色液体,时不时还有老鼠窜来窜去,真是作孽啊,出门真该被车撞死......三子心中暗骂着。
由于苏奶奶有提到小虎子爱吃辣条,于是三子特意找了找制作辣条的位置。但见做辣条的地方,面筋直接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地上;旁边的搅拌机等设备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而且边缘的地方还不断地慢慢往下滴着油;而在设备的不远处,堆放着好几个应该是装着用来染色、增味、防腐等等之类调剂液体的大铁桶,虽然三子还离它们很远,但是阵阵恶臭还是扑鼻而来。三子只是在这个地方稍微站了一会儿时间,但整个人都已经感觉不好了。
为了以防夜长梦多,三子赶忙下到了地下二层,把厂房里便于移动的所有他认识的易燃易爆的东西全部堆到一起,接着浇上汽油,然后回身慢慢往地下一层走去,一路上还边走边漏着汽油,如此这般,好似从聚拢起来的杂物堆里拉出了一条汽油导火线。等他把地下一层的东西也堆到一块儿准备点燃的时候,忽听外面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紧接着就是大力的拍门声,然后只听“咣当”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三子顾不了那么多了,举起火把瞬间点燃了杂物堆,火苗腾得一下就冒了起来。他急忙转身往暗门跑去,但等他刚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有人开了厂房的正门进来了,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纷乱的脚步声,三子当即猜想到,来的肯定不止一个人,他回头看了看刚刚点燃的杂物堆,火势还是太弱了,于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从里面把暗门反锁了。
“雷总,有人下去了!”一个年轻人惊道。
“他妈的,我就感觉不对劲,竟然敢偷到老子头上来了!我一定要弄死他!”被唤作雷总的人叫嚣道。紧接着,他插入钥匙准备打开暗门,但是转动了半天,暗门始终纹丝不动。
“我日他娘的,竟然把门反锁了!”雷总快要被气疯了,顿了顿,他对其他人嚷道:“还一个个傻愣着干嘛,赶紧拿家伙去,给我把门撬了!”
其他人听完,慌忙行动了起来。而这时,已经有黑烟从紧密的暗门夹缝中漏了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不会有人在下面纵火吧......”雷总一下子懵逼了。
不多时,飘出来的黑烟越来越多,而且工厂四周的地面通风口也不断地冒出滚滚浓烟。
“雷总,有人把地下厂房点着了,起大火灾了,外面到处都在冒着浓烟......”有人惊恐地跑回来说道。
“雷总,快走,要爆炸了!”还有人已经上来拉雷总了。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感觉整个工厂都晃动了一下。
“我不走!我的钱啊!我的心血啊......”雷总哭喊着。
而此时,在猛烈的火光中,三子安详地站着,眼中流淌着无尽的悲伤,其实他早已经死在了许多年前的那个秋日的午后,在那个秋日的午后,他最爱的妻儿永远躺在了血流已冷的地面。这么多年的流浪,他只是在等待死亡,等待躯壳的殉葬。流浪汉三子微笑地敞开了双臂,慢慢地走向熊熊燃烧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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