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请戳|梅落始觉已轻寒

文|叫我高高
你看到一座村庄,首先是从看到一座一座柴垛开始。有柴的地方就有人烟,就有田地,它们沉稳地卧在树林间,与村庄遥相呼应。
隔着村庄晨曦那微凉的呼吸,你总能从屋檐升起的炊烟里,猜想出那是一捧怎样的烧火柴。
白而轻摇的烟,像水墨轻暼的一笔,那多是豆杆儿或者秫秸杆,灶上多为焖黄米饭,香菇炒油菜,或者一盘清淡的小炒蒜苗。当然也有烙油饼,火稳稳地,不急不躁。若是烟黑而浓,像黑墨汁重嗒嗒地铺陈而去,那一定是炖菜了,大骨头炖酸菜,或是有鲜活的鱼下锅,烧柴则是樟子松或是陈年的木头绊子。这样的木头火大,耐烧,用在收汤上是恰到好处的。
炊烟里爬出的米香,那都是柴的功劳。
儿时家里的柴禾多是沉年的玉米杆,疏脆易燃,也有豆杆儿,烧起来哔哔啵啵,声音清脆,像烈日下暴晒开的豌豆荚,炸裂开后就在烈日下遁入土里,几缕春风几丝细雨,就会长出豌豆来,这情景和豆杆儿里藏了豆粒十分相似。
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果实,又何止是豆粒,玉米粒和麦子呢?植物每一寸茎,每一缕根须,大地上所有的一切,人们都要收回来。其余的,烂在土壤里,在自然风物中发酵,最后也都与沉稳的大地融为一体。
最喜欢麦秆儿了,因为这种柴松软松软的像云塔,麦秆又滑,我们会趁着家里人忙着收地里的粮食,偷偷爬上麦垛,然后像坐云梯一般,从垛尖滑到垛底,有时,蹦得猛了,倏忽间,一阵欢笑,整个人儿就陷进麦垛里了。
秋天的树,落得只剩下骨架,村里的土家雀无处遁形,一团影从村东又一团影到村西,最后都在柴上栖息。柴上有遗落的种子啊,它们呼啦啦地飞到柴上,尽情撒野,埋头捡拾的功夫,不忘抬头瞅瞅那静默的老柴,仿佛它们都是柴放牧到天空的孩子。
有暖阳的天儿,老人们出来晒日头,一抬头儿,它们也跟着叽叽喳喳地叫。它们明白,有了柴冬天就有了暖,有了柴冬天就有了安稳。

当然,这些柴比起青柯来说可差远了。麦秆,豆杆,都是田里的,而青柯则是山林里的。
去山上拉青柯柴,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父亲是学校的校长。虽说村不大,可是,校长事无巨细。霜降一过,父亲就开始张罗着全校师生去山里拉青柯。
秋凉的天,落叶松像黄金塔,塔尖顶着天空,塔底临着小径,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斑鸠的叫声,虽凄厉却颇为新奇。我们沿着小径,看到有平缓的岔路一猫腰就摸进了山林。有时会偶遇野兔或者是野鼠,它们的身影总是伴随松林的响动,一忽间就不见踪迹。我们的眼睛和耳朵都告诉我们,前方是另外一番天地。
果然,黄色的针绒簌簌地像雪,像绣花针,又仿佛都不是。它就在我们的脚下,绵软的铺盖成厚重的一层,像地毯,远方是密密匝匝的林木,根根耸立,交错有序。不时的有被松鼠食掉松籽的松果被风吹落,掉在脚下,闷闷地一点都不响亮。
父亲说,这些是顶好的青柯,深褐而有弹性,但不能砍,要捡拾被被风或雷劈下来的,那才是属于我们的。
一阵风吹来,我能听到松鼠在枝间的弹跳,它们从树上落下来,林间静谧,风从远方掠过山林,阳光从树的缝隙间洒下。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山林的呼吸,几百年来,他们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着我们。也许有一天,那些被风遗落在山林的青柯,会变成朽木,但最终也会与这座森林融为一体,而远方所有的村庄与河流,稻田,人们都将与它朝夕相伴。
多年后,我见过五彩斑斓的五花山,见过红叶似火的槲树。正如郑燮诗里那般沉静,微凉,但我却仍然有进山捡拾一把柴的念想。
有时,我不远千里,回家祭祖,远远的看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看到与村庄相偎的柴垛,看到成群的土家雀在柴上啄食,栖息又飞走,看到那冬阳笼罩的老屋,在雪光里升起的一缕炊烟。
我都想,我这只曾经捡拾柴粒的土家雀,又飞回来了。
网友评论
炊,是一日三餐,是人间四季,是暖粥,是问候。
烟,则有朦朦胧胧的气质,带着诗意与美好和炊相遇,就是生活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