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地区的庄户人家,一年忙两季,春季和秋季。春季播种,秋季收获。
每到这两个季节,学校都要放假,叫农忙假。九十年代的农村,半大孩子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不仅是插秧、收割、打谷,十来岁的孩子开着机动三轮车在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路上来回运麦子都是很常见的,虽说那时机动三轮车在农村还没有太多人家买得起,但谷兴却早早地给后来的孩子做了个榜样。
在农村,孩子多最大的好处就体现在农忙时节了。所以这个全校一年两次,一次十四天的农忙假真是帮了农户人家的大忙了。
谷雨不怕放秋忙假,最怕放春忙假,怕放春忙假不是因为她懒不想干活,而是因为她怕插秧。插秧倒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插秧要光着脚踩进烂泥里,光着脚踩在烂泥里也没什么可怕,最可怕的是一抬脚发现脚脖子上钻了三四只大蚂蟥!
一想到大蚂蟥,谷雨就不寒而栗,头皮发麻。她央求她妈能不能不去栽稻,让她在家做饭带妹妹。最后也是徒劳,因为她妈说,带点干粮去地里,妹妹放在奶奶家里。多个人就能早点干完。
最后谷雨只有硬着头皮穿着双靴子去了。
谷家村和蒋家庄的田是挨着的。稻田的水是通过一个水泵从一条叫做胜利河的河里抽上来的。抽上来的水通过地头的水渠由北向南依次灌溉,直至形成水田。
谷家村的地在北面,蒋家庄的地在南面。谷家村的地要灌溉完需要个三五天,接着才能轮到蒋家庄的地。
谷雨家的地在最北头,水田最先形成。
水汪汪的一片田,像一面镜子,映出春天的蓝天白云。望向远处,劳作的人们正弯着腰插秧所到之处已经绿油油了一片,一幅多美的春播图啊。
稻苗已均匀地抛洒在田里,谷雨穿着靴子下了地。地头的地还是很硬的,穿着靴子还算灵活,可是越往中间泥越软,泥巴越软陷得越深,陷得越深,靴子就越难拔上来,到了最后,简直寸步难行,谷雨一使劲,只拔出了脚,靴子留在了烂泥里。
谷兴在旁边嘲笑她,谷雨抓起一块泥巴扔了过去,溅起一片水花,惹来妈妈的一顿呵斥,谷兴越发得意。
谷雨的爸爸看着闺女那模样,也咯咯笑了,说:“你瞧你,干活没个干活样!赶紧把靴子脱了吧,前面水深,等会能把我靴子灌得满满的。”
谷雨正用脚前掌用力地向上拔靴子,皱着小脸说:“我不脱!水里有马马滴。”
“哪有马马滴?我站水里半天了,不也没有一个吗,干活就得有干活儿样,你看看周围转圈哪有穿着靴子插秧的,拔不动挪不了的!耽误事儿!”妈妈一边向后退右手一边飞快点向水里。
谷雨半信半疑:“真没有?”
妈妈很坚定的说:“没有,一个也没有。你看哪有?”说着还把两只脚从泥水里抬起来给谷雨看。
谷雨一看,真没有蚂蟥趴在妈妈的腿上,就相信妈妈了,她把裤子卷到膝盖上,一只一只把靴子脱掉,龇牙咧嘴地把脚插到了烂泥里,烂泥从脚趾丫之间挤出来,谷雨咬紧了后槽牙,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穿靴子插秧果然快了许多,刚落给谷兴的几米地不一会就赶上去了。
正得意洋洋,忽然感觉右腿脚踝处有点痒,于是就把手伸进水里挠了挠,不挠不要紧,一挠就感到手指间触到了一个软软滑滑的东西。谷雨把脚抬出水面一看,只见脚踝那里叮了一只肥胖的蚂蝗,半截已经钻到肉里,留在外面的半截正奋力蠕动着向里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边乱蹦一边尖叫。
看到谷雨吓得大叫,不知所措,爸妈在离他三四米远地方高声说:“用手呼!用手呼!”
谷雨只顾哭喊,哪敢碰。这时谷兴走过来,啪啪对着谷雨的脚脖子使劲打了几下,那蚂蝗被打扁了,身子一缩就出来掉在了水里,被蚂蝗叮过的地方一个圆洞,血乎乎的淌。
谷雨跳上旁边一个用来歇息的凳子上,抱着腿,像个猴一样蹲在上面,死活哭喊着不敢再下水。
隔了十几米远,是后排的三大娘,看着谷雨这样儿,就笑不可支地和谷雨的爸妈说:“小雨怎么弄胆小呢,一个马马滴就吓得嚎喊拉叫的!”
谷雨的妈妈很无奈的说:“谁知道啊,这丫子别的不怕,就怕马马滴,还怕长虫。”
三大娘说话总喜欢占人话头上,得空还喜欢嘲笑人,就听她在那边嘚不嘚的说个没完,什么怕马马滴怎么行,除非以后能吃公家饭,不用干活。什么俺外甥女现在倒是吃公家饭了,不照样干活被马马滴吸啊。总之,谷雨一听她说话就烦。
谷雨蹲在椅子上,一边嘀咕着三大娘,一边感叹大人插秧就是快,这才看到在三大娘地里正低头插秧的一个姑娘,穿着素色褂子带着草帽的,竟然是蒋小寒。
原来这蒋小寒是三大娘的亲外甥女。蒋小寒家的地在南头,水还没灌满,这四姨就喊蒋小寒先来给她家帮忙,等蒋家的地灌好了,她家的水稻也栽好了,到时她再去给蒋家帮忙。在农村,亲戚家在农忙时互相帮忙很常见。俗称打庆。
谷雨看到语文老师就在旁边插秧,想到自己刚才的怂样,一定让老师看到了,很是羞愧懊恼。
可蒋小寒只顾低着插秧,完全没有听到周围的事情,速度飞快,动作优美如穿针引线,很快她的前面就织出一片绿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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