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我出生在80年代初期,正是国家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最严的时候,是的,我就是那个计划外,却又顽强出生的孩子。
我上面有一个哥哥,我爸爸在我们当地教育部门工作,那时候只要是国家正式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夫妻两个第一胎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只能要一个孩子 ,如果违反政策,将要失去工作。
我妈妈就是那时候怀了我,如果把我生下来,将意味这一家人的饭碗不保。
可是他们却没有打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要把我送给我大姨,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当时农村的计划生育还没有那么紧张,大姨一家是农村,也不怕没工作。
在一个冷得牙齿打颤的冬天的夜晚,妈妈肚子疼痛是要临盆的征兆。爸爸带着妈妈,趁着夜色跑到大姨家村附近的旷野,落脚到一处没有门四处透风的机井屋里,生下了我。大姨已经等候多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提前侦查好了的,我一落地就被大姨用棉被包了回家,至此我是大姨的女儿了。
02
大姨家上有三个哥哥,在我六岁之前,我不知道大姨不是亲妈,一直在大姨和三个哥哥的宠爱中生活!
大姨家是农村,经济收入全靠几亩薄田,四个孩子的花销也是抓襟见轴,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可是却觉得也很快乐,直到我六岁到上小学的年纪,被爸爸妈妈接回家!
那一天,我又哭又闹不肯走。
问大姨:“妈妈怎么不要我了啊,我要在妈妈家。”
大姨只是转过身跑到屋里掉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改变不了离开家的命运。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讲硬生生的分离带来的恐怖感淹没了我整个身心,全世界对我来讲都是无比惊恐和黑暗……
03
亲妈家在城里,我在这里上了小学 ,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怯怯的,叫爸爸妈妈是姨和姨夫,他们告诉我要叫爸爸和妈妈,我只是瞪着大眼睛,嘴巴张开却是:“姨,姨父”
妈妈又生了个小妹妹,小妹妹天天在妈妈怀里吃奶,妈妈看妹妹的眼神时宠爱的,就像我小时候大姨看我的眼神。奇怪的是妹妹没有送出去,爸爸也没有丢工作。
哥哥已经上初中了,他是家里的唯一男孩,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只有我一个和他们不同,他们在一起是那样和谐,而我总是格格不入。
每天放了学,妈妈让我和面,擀一家子的面条,烧火炒菜做饭,隔三差五蒸一锅大馒头。
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把稀饭撒到桌子上,爸爸严厉的眼神射过来,穿着皮鞋的脚抬起来跺向我,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接着再大声骂我。
我知道我是个不招人喜的孩子。妹妹也撒饭了,爸爸妈妈着急的赶快帮妹妹擦干净再重新盛一碗饭。
我和这个家里的孩子这么不同,我本来不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呀。为什我是大姨的孩子一下变成他们的孩子,就不这么招人喜欢了。
我好想念大姨,晚上睡觉的时候望着窗外的黑夜,盼望天亮了大姨就会来接我。
我在亲妈家上完了小学,为爸爸妈妈一家做了五年的饭,我学会的活可真不少,洗衣服,炒菜,和发面蒸馒头,每一样都很拿手,也曾经想偷过懒,放了学想找小伙伴玩,每一次都会被妈妈骂。
我该读初中的那个暑假,一天妈妈拉着我的说:“孩子啊,你看我们家只有爸爸一个人在赚钱,妹妹又小,哥哥是男孩必须要上学,所以妈妈决定不让你上学了”
我听后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我要上学!”妈妈也很坚定:“妈妈供不起!”
一次趁他们不注意我就跑掉了,小学毕业的我已经有胆自己跑去城外20里地的大姨家。
看见大姨我就扑倒她怀里哭着说:“妈妈我要上学!”之后就把亲妈不让我上学的事讲了出来,大姨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别走了,在这边家上学!”
04
初中我又回到了大姨家上学 ,学校离家七八里路,我住校。可是每个周末回家跟大姨和哥哥们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也有不快乐的时候,就是我每次回家拿学费的时候,大姨总是要东拼西凑,姨父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大好,靠大姨一个人操持整个家。
三个哥哥都已经不读书了,也快要到成亲的年龄。大姨身上的担子好重,我只有拼命学习。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大姨再也拿不出供我读书的学费了,可是我想上学,我想到了我的亲生的妈。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知道了为什么我一会是大姨的孩子,又是亲妈的孩子。
我骑着自行车子跑到亲妈家,对亲妈讲我想上学,长大以后孝顺他们!亲妈用无比坚定的口吻说;“你哥哥和妹妹都在上学,无力供你!”
我推着车子出来,在她面前忍住不流泪,回家的路上泪水一遍遍打湿我的眼睛,我是谁?我到底是谁的孩子?生下我为什么不要我?不供我读书?
直接跑到学校,收拾好书包我回家了,大姨已经帮我借好了学费,我说什么也不读了。
05
从此我走上了打工的生涯,在一家钢球厂上班,从一大堆滚圆闪亮亮的球堆挑出残次品。
我工作的时候常常想,这些被挑出的残次品,无法和那些晶莹漂亮的圆珠子有一样的命运,他们被运出去,装到某台重要的机器上,开始它们辉煌的人生,而残次品则要重新回炉再次接受洗礼和磨炼,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这些珠子也一样!
由于钢球厂在城区附近,我又回到亲妈家住了,我天天去上班挑珠子,这个工作很累眼睛,一天下来眼前老是明晃晃的,但是我可以赚钱了,终于不用再负累两个妈了!
可是我亲生母亲,这时控制了我的的工资卡,我想给她要点钱买件像样的衣服她也不肯。
一次我想要点钱給乡下大姨一点补贴家用的钱。
亲妈用她又尖又细的嗓门对我说:“玲子啊,你哥哥和妹妹都在上学,需要花钱,再说了,你在城里上班,要是租房也要花不少钱,还有我们家只有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这么多口粮也顾不过来,你还要出一点生活费的!哪有钱再给你乡下的大姨?”
她坐在沙发上,表情冷淡,就这样一句一句把这些话讲出来给我听,怎么都不像一个亲生妈妈说的话。
往事历历在目,我再也无法忍受亲生母亲对我的尖酸刻薄,从小到大积攒的情绪火山一样爆发了!
我声泪俱下:“哥哥,妹妹都上学,我为什么不能上学?生下我又不养我?怎么不生下来掐死算啦?!我能赚钱了,还给我算房租和生活费!我到底是你们生的吗?我今天就从这里搬出去,你把工资卡给我,这一辈子我和你们恩断义绝 ,到你们死也不会叫一声爸妈!”
我收拾东西,意已决,拉着衣物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像辍学那年回学校收拾书包一样地决绝!
出了家门,已经是深秋,黄昏的冷风把我流出的泪水吹得冰凉,枯黄落叶更加寂寥,它们即将零落成泥拥抱大地。
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想回大姨家了,不想让她再为我操心,三个哥哥的亲事让她操碎了心,那时农村孩子娶个媳妇真不容易!
我去了朋友家,她比我大几岁我叫她姐姐。我跟她讲了我和我妈吵架的事,她先让我在她家住下,那时她刚生了儿子。
白天我去上班,晚上回来帮朋友照顾小孩,洗尿布,帮小孩冲奶粉,换尿布,能做的事都做了!
一日姐姐说:“我想帮你介绍个男朋友,人挺老实的,看看喜欢吗?要是有个男朋友疼你爱你,你就有家不用再漂泊了!”
06
和赵强见面那天他穿一件白衬衣,一头浓密的黑发衬着他白皙的脸,外形俊朗的他在我面前显得很局促。
我事先知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去世,母亲双目失明,他过早地承担了家庭的重担!不知道是不是都有坎坷的命运的人更容易发生共鸣?总之我和赵强相爱了!
这时候两个妈妈都站出来反对,可是都没有用 ,不够结婚年龄的我毅然决然地搬到了赵强家。
从此我就有自己的家了,再也不用像以前不知道哪里是家了,自己的家肯定要珍惜,我要和我爱的人共同经营好这个家,让风雨飘摇的心得以安然!
赵强去北京打工,他姐姐也结婚了,我留在家里照顾双目失明的婆婆,一边还在钢球厂上班,赵强发了工资就给我寄回来。
每天我早起来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去上班,为婆婆做好饭,婆婆眼睛不好,每次做鱼都会亲自给她把鱼刺跳出来!
婆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却是个要强的女人,她总是尽量地少麻烦人照顾,她会生火烧水,也会凭着感觉洗衣服,她尽力做着她力所能及的活。我下班回来她就陪我说说话,也会讲讲她儿子小时候的故事!
这样的日子我挺满足的,有一种踏实自由的感觉!虽然他家家徒四壁,我却感到温暖。 赵强也会经常打电话回来,两年时间就过去了!
赵强在北京一家国际物流公司基层工人做起,勤勤恳恳,获得公司领导的信任和赏识。赶上公司在广州拓展市场,他被提拔到广州做仓库管理。
物流行业是朝阳产业,公司发展很块,赵强的工资待遇也是成倍增长。经济状况的好转赵强想带着我同去,又不放心妈妈!
其实赵强还有一个叔叔,没有结过婚,赵强爸爸去世后,都是叔叔在提携着这个家过日子 ,何不让两位老人走在一起有个照应?!
争取老人意见后,在我和赵强的操持下,两位老人领了结婚证书,两位老人走在一起,我也放心地跟赵强来到广州!
07
2005年,我和赵强从广州回老家,举办婚礼,两位妈妈因为我的事,他们还是一个互不搭理的状态,都要以娘家的身份嫁女儿。我选了大姨,大姨虽然没有给过我优厚的物质条件,可我的记忆里有她的疼爱和慈祥。
在赵强不厌其烦的开导下,婚礼过后,我和赵强来到亲生母亲家,这是我从亲生母亲家搬出来第一次踏进这个家门。
变化很大,房子显然装修过了,哥哥早已大学毕业娶妻生子了 ,妹妹也快要大学毕业了。亲妈看到我很是激动,爸爸也嘟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们都已经略显苍老,我仿佛看到20多年前她生我的那个夜晚:一所飘摇在北风呼啸中的机井屋,夜色伸手不见五指,一个躲避计划生育政策的女人顽强地在用力生产!
我和赵强给他们跪下,面对他们我喊出了今生第一声:“爸爸,妈妈!”我看到她一阵抽搐,站起身来回房间嚎啕大哭!
2006女儿出生,随着女儿的出生,那些苦难的记忆好像也逐渐变淡了!
2008我拿到驾照,开始帮赵强公司拉客户,我和赵强知道,像我们这样的经历和家庭的人,只有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让老人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因为赵强的公司是外贸公司,客户大部分是俄罗斯人,为了和客户沟通方便我开始学俄语。
2010年回家过春节时我们在老家买了楼房,考虑到婆婆的身体条件进出方便,我们选择在一楼,帮老人安顿在新家里,我们一家三口赶回广州。
2014年,我已经可以和客户进行无阻碍交流了,虽然这份工作挺辛苦,没有固定时间上下班,一切以客户要求为首,可是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是奇迹!
经济状况也逐渐好转,常常想想我自己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
2015年,此时我和赵强已经在广州按揭买了一套二手房,大姨已经近70岁高龄,但身体尚硬朗。我把她从老家接到广州和我们同住,我只想在大姨的有生之年好好报答曾经的养育之恩。
一天下班回到家,打开门是黑暗的一片,接着就有亮起的火光,蜡烛被点燃,整个客厅一时弥漫在柔和的烛光里,桌子上一个大大的蛋糕,歌声响起:“祝你生日快乐……”
“妈妈生日快乐!”
“老婆你辛苦了!”
那一刻身上都有的疲劳都化作幸福的泪水!我是何等的幸运,我的生命最终被爱填满!
喜欢一首歌《把酒倒满》
如果爱是一杯穿肠的毒药 我喝过
如果情是一汪人世间的浑水 我趟过
如果我的命运注定坎坷 我不会问为什么
如果自暴自弃怨天由命 那不是我
如果你有一双飞翔的翅膀 还等什么
……
幸福的人请举手跟我走

网友评论
我是老三,赶在计划生育实施前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