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云——福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福云——”
来自胸口的压迫感,福云猛地睁开眼,呕出几口污泥。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福云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福灵俯身跪在一旁,身上沾满泥污,未干的泥水黏在头发上,黑亮的双眸如泉水般涌动。
初醒的福云,有些懵。脑中的片段有些支离破碎,只记得从山顶涌下的泥流冲垮了屋子,然后福灵抱着自己在雨中狂奔,不久,泥流便冲散了自己和福灵。
自己被泥流卷着,不受控制地往山下冲,泥流中的石块撞到身上,疼得要死,然后又灌了几口泥流,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都疼,一回忆,脑仁也跟着疼。
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福云恍惚地望着上方的绿荫,这般平和,仿佛昨夜的种种都是梦一场。
“福云——”
耳边传来嗡嗡声,似是在唤自己,福云有些费力地转动眼球,对上福灵的双眸,“嗯——”
感觉到福灵握紧了自己的手,福云也用力握紧了福灵。
或许,师傅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命薄,坎儿多。福云悠悠地想着,再次失去意识。
暴雨引发的山洪,不仅冲毁了凝云观,山下的玉昆镇也跟着受了难。山洪冲进镇子时,福广等人,虽救起一些百姓,但有更多的百姓失踪,房屋被毁。
不仅是玉昆一带,南部地区发生了大规模洪涝,一时间尸横遍野,被水泡得腐烂的百姓或牲畜尸体,滋生出瘟疫。被洪水毁了家园的百姓们,陷入水火。
因凝云观被毁,崇玄道人解散了众弟子,令其下山,以自身所学,无论是医术还是道法,扶助受难百姓。
“等此次浩劫过去,若觉得同凝云观缘分未尽,为师在这里等你们。”崇玄道人最后这句话,说得很缓,阶下跪着的众弟子,皆酸了鼻子。
说完,崇机道人给众弟子分发了写微薄的盘缠,又叮嘱了几句,也没再多说什么。
福云和福灵在玉昆山侧峰远眺,凝云观已经变成一滩被泥浆糊上的废墟,再无昔日香雾缭绕的壮观气势。朝着凝云观的方向又行了一次大礼之后,福云同福灵下了山。
玉昆镇萧条一片,城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儿,百姓衣不遮体,排队领着朝廷派下的救济粮和药草。
蒙着白布的官兵,推着排车,一趟趟运送着尸体。蜷缩在角落的百姓,眼神似地府的幽魂般,令人发冷。
出了玉昆地界,福云和福灵决定往南走,一路都可见牲畜的尸体。约莫走了半日,二人在官道旁歇下。
福云看着手中的水袋,叹气道,“福灵,看着那些受难的百姓,我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感觉自己,愧对师傅的嘱托。”
“这次天灾,师傅让咱们下山,扶助百姓,恐只是一方面。”
“那另一方面呢?”
“玉昆受灾,凝云观被毁,百姓于水火之中沉浮,此时并不是重建凝云观的良机。与其令咱们一众聚在山上,守着一片废墟,不如叫咱们下山,不是么?”
福灵总能恰到好处地,在福云身旁扮演一个兄长的角色。无论是福云病痛,还是因何事垂头丧气,福灵总是笑吟吟陪在身旁。若身边没有福灵——自己,会怎样?
福灵从福云手中拿过水袋,灌下一大口后,朝福云努努下巴,“想什么呢,眼神都直了。”
福云跟丢了魂儿似的,幽幽飘出一句,“在想你——”
“想我什么,我这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
“我自小在凝云观长大,从未下过山。如今凝云观没了,师傅和师兄弟们也散了,心里空落落的。方才又看到这许多受难的百姓,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若没有你在身旁,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咱俩分什么你我,矫情了不是?再说,我喜欢守着你,能同你一道,我求之不得呢。即使有一天你厌了我,我也会觍着脸赖在你身旁的。”
“有你真好,福灵。”
“既然觉得我这么好,要不咱俩拜个天地?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一辈子只对你好了。”
“……”
其实,福云挺感激福灵最后这句俏皮话的。多亏了最后这句,让福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矫情,真是多余了。
又走了半日,天色渐暗,沿路却不见村舍。直到弯月西升,两人才看见一间茅草屋,一老妪正在屋外纳凉。
“婆婆,敢问这儿距离最近的村舍还有多远呢?”
老妪慢悠悠将目光从手中的物什,挪到福云二人身上,沙哑的声音,似多日未饮水,“两位小道长,可是要往南边儿去?”
“正是。”
“南边儿瘟疫闹得紧,很多村子都没啦。”
福云同福灵对视一眼,“这——”
“若两位小道长,不嫌弃,寒舍倒可容两位过一宿。”
福云忙拱手道谢,“那,就多谢婆婆了。”
“只是,老身有一事相求。”
老妪将目光挪回手中的物什,福云这才看清,那是一件新缝制的童衣,和一双虎头鞋。
“婆婆请讲。”
“老身的闺女秀儿,嫁到了扬州城的周府,前些日子有人来报信儿,说秀儿诞下一子,老身缝制了这件小衣裳和这小鞋子,但因腿脚不便,老眼昏花的也找不到路,没法将这衣裳送过去。方才老身听说两位道长要往南去,不知二位是否路过扬州府?”
“婆婆,这小衣裳跟鞋子,就交给我二人吧,一定帮您送到。”说完,福云觉得,福灵似乎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哎,老身多谢二位道长了。二位,真是帮了老身大忙了。”
“婆婆不必客气。”
福云从老妪手中接过小衣裳和鞋子,触到了老妪干枯的双手,冰凉至极。
老妪又向福云和福灵行了礼,转身幽幽走进草屋,“倘若二位道长没寻见老身的闺女,就将那小衣裳跟鞋子,给需要的小童吧——”
草屋内没有烛火,漆黑一片,老妪的身影,似与这黑暗融为了一体。
福云看着手中的小衣裳跟鞋子,虽是新的,却已落了不少灰,瞧着方才的老妪,莫非——
福云和福灵疾步走进草屋,摸黑在屋中寻找火折子。手触到之处,皆有一层灰土。当福灵吹亮了火折子时,福云不禁背脊一凉。
靠墙的矮床上,正躺着一尸身。尸身已经腐败,瞧着衣着和满头的白发,与方才在屋外所见的那位老妪一样。
福云突然觉得胸闷,难以呼吸,耳边嗡嗡作响,似有铁链碰撞声在响。
福灵忙上前搀扶,“福云,你没事吧?”
福云扶着墙挪步屋外,才觉得胸闷有所缓解。朝北的土路上,隐约可见两黑衣男子和一老妪的背影。两名黑衣男子手持铁链、招魂幡,三人身影渐渐没入浓雾,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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