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初雪

作者: 朱投仁仁 | 来源:发表于2018-12-07 23:05 被阅读4次
    闲话初雪

    小城下雪了,老天爷和大伙约好的,说下午来的,就下午来了。来的晚,下的就急,漫天飞絮,满目银素。

    有落的急的,撞在疾驰的车上,粉身碎骨不说,还化了水,脏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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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性子稳的,攀上屋顶,爬上树梢,等到天快黑了,小城就描白了眉,涂了粉了。

    小城下雪了,世界就变小了。

    太阳躲懒了,小城的天气也变得美丽冻人了。

    小城安逸,百姓热情,对待冻手冻脚的下流天气也是直接而火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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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的人烤火,不管什么木材,堆在火盆里敢烧,火盆里的柴见人敢烧,它就敢着。

    火烧的跳起来,窜到房顶。

    烤火的人热起来,热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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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火旺起来了,记忆的沸点也到了,装着回忆的那壶水也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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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童年在山村。山村的雪,很守规矩,知道农民苦,只下干雪,趁晚上大伙睡了老天爷偷偷的下。第二天起来,整个山村山上洒了白霜,小麦上盖着一尺白棉被,地上是棉花做的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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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早餐,花样不多,也挺粗糙。不过是番薯稀粥、年糕稀粥或面疙瘩稀粥。要是昨晚吃了鱼了,还可以就着鱼冻下粥。要是在下雪前杀了猪了,那就美了,第二天保准有黄豆炖猪脚冻吃,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冻了一夜的猪脚冻,结实、冰凉,里面全是胶原蛋白和蛋白肽。吃上一口猪脚冻,咸香爽口,入口即化。吃完了冻还不过瘾,就挖一块猪脚,手拿着啃,冻里的猪脚没了油腻,多了嚼劲,还耐吃。

    等吃了早饭,穿上高筒套鞋,便是捣蛋了。山村的小孩儿少有打雪仗的。堆雪人的倒有,也不用胡萝卜,就用家里火盆中的余碳,堆个没腰没脖子的雪疙瘩,塞上眼睛鼻子,丑不拉几的。

    我也没堆过那玩意,我们喜好去河上溜冰。山里气温低些,下了大雪,河上容易结冰。约上三两个良心好的,下了河里,也不要什么工具,带上个破了皮缺了角的大浴桶,里面坐一个,后面站两个,坐着人溜冰,站着的推着溜冰,只消三两个来回,保准乐的头顶冒烟。要是带了良心坏的,净把人儿往河边的草窠推,浴盆进了草窠撞了冻土,九成都要打滚,人也摔了,盆也破了,就玩不成了。至多在草窠里摸两个走丢的鸭蛋,逮一只懒惰不做窝的水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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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够了,就得回家吃饭了。吃饭前,从屋檐上砸两根叮咚挂壁,是太阳化了雪水,雪水滴下来结冻的。样子和石笋很像,却是冰的凉的,是老天爷赐的。吃下两根,肚子微微有些疼,却也把捣蛋时候的燥热给去了。吃不完也不打紧,放在手里当做水晶对着太阳当三棱镜玩下片刻,正好洗了手了。用这水洗了手,不生冻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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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白天要劳作,中饭也是简单。有剩菜的,吃点剩菜。剩菜不够的,把那只铜火锅取出来,也不要汤底,倒下去菜渣,满上开水,盖紧盖子。往炉子里先放几颗碳火,再堆一堆白碳,等白碳烧的冒出了炉口,火锅的盖子让水蒸气顶着跳了摇摆舞了,就可以往里面下料了。料也不多,就是一颗白菜,两个粉丝面。白菜是家里种的,要洗干净,不洗干净全是尿骚味儿。粉丝面是收了地里的番薯磨成粉深加工的,有韧劲,容易入味,我能当饭吃。要是嫌火锅烧着屋子里一氧化碳的味道冲鼻,还可以端到外头吃,山风料峭,带着化雪的冷酷,把鼻脸冻的发僵,再吃一口热腾腾的火锅白菜粉丝面,只见这火锅里上面是油,中间是菜,下面是肉末骨渣,吃上几口,味道不算天味,却是身子里热,外面冒着热气,和热水袋似的,别提多舒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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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时光倒是美的。到邻居家拿几块晒好的地瓜枣吃,恩,甜糯劲道,好吃到塞牙。再走几步,有人在地里扒了雪,挖了土,就穿着棉毛衫在起甘蔗,起了甘蔗,在场的孩子别管谁家的,一人一根,回家用柴刀刮了皮就往嘴里塞,嘎子嘎子的直冒糖水。等到逛了累了,太阳也要落山了,到路边的树上摘几个桔子,打了霜冻了,桔子皮皱的和邻居90岁的奶奶一样,不过这桔子不酸不涩,甜过初恋。通常我也不直接吃,这桔子染了寒气了,直接吃了和往脖子里倒凉水一样,我拿回家煨热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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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这时候大人也回家了,烧起了土灶,房子顶上冒着白烟。有人说,这就是人间,有人说这就是烟火气,其实都不对,这是马上有的好吃了。晚饭是山上挖的冬笋,缸里压的腌菜和房梁上挂了半年的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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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火腿我到现在也是想不明白看着这肮脏,为什么这么好吃。火腿是半年多前,端午杀的猪,特地腌着的。晒干了也不包装一下,就直接挂在堂屋的天花板下面。农村土房子,既是天花板,也是楼上的地板。所以,这火腿挂了半年不知道吃了多少灰尘,夏天的时候还有口重的苍蝇在上面产卵,等卵变成蛆了,吃了火腿冒出的油,咸死了都落到了地上。更别说,到了梅雨时节了,这火腿还搞了艺术,裱了绿毛花了。等笋炒了半透,腌菜溜了锅了,把火腿取下来,割了那最外面的绿花,里面露出来白红的肉,我竟然还是咽口水了,这色样,看了就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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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就要准备做冻米糖了。大人做,我们小孩烤火,先把厨房里存的番薯跳两个红心儿的,长的像是纺锤一样的最好,埋在火盆里最旺的碳火下,再把傍晚摘的冻桔子放炭火里慢慢煨。去一旁看做冻米糖。糖是用冰糖熬的糖浆,米是用猪油炒的新米,和匀了倒进用方头的木槌夯实了,等冷却了,还没硬的时候,用刀划成一块块小的,就成了。吃上一块,冻米糖芯还是热的,口感酥软。等糖做好了,火盆里煨的也可以吃了。先剥一个桔子,维生素C受热了,味酸,加上刚刚吃了糖,更显得酸。赶紧吐了去漱口,回来扒拉出那几个煨好的番薯,掰开,外焦里嫩,香甜可口。这时千万切忌贪口,不然把你的肺都要烫坏。

    吃了地瓜,洗了脚,又该睡觉了。睡在装满了谷子的谷柜上,盖上好几斤的老棉被,大人给被子掖的实实在在的,一丝冷风都休想跑进我被我扎针儿玩。除了一只长的和加菲似的橘猫。

    当我回忆时,老婆进来书房,穿着单薄,冻着了,缩着脖子像只鹌鹑,她说,“好冷啊,你没关窗。”

    我说,“你没抱我。”

    老婆抱住了我,趴在脖子上哈痒痒气。

    我说,“有一天,年岁也会给我们描了白眉,染了霜鬓。那时,我会寡言到只会对你微笑,也会少语到只想等着倾听。”

    老婆却笑了,拍着我的大头,“老年痴呆呀!”

    我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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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下雪了。

    雪从哪里来,从天上来。

    人往哪里去,往家里去。

    ––完––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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