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你不知道我们的传送是有条件的吗？”
诺·哈特看了看后面的巴迪，心里大致明白了一二。那三个向导经常和他们一起行动，肯定一直在观察他们，偶尔还会问一些NPC不该问的问题。她想起来闪·布里克有一次还带那个叫艾伦的家伙瞬移到边界……原来如此，就说这酒吧女怎么有点眼熟，她就是那家伙的妹妹啊。该死的闪·布里克，为了好玩净做些多余的事，结果害自己受这种屈辱，回去后一定得找他好好算账！
“没问题，地毯背面就是传送阵，刚好就在你现在的位置——这可是你哥哥画的哦！”安妮笑着解释说。
“安妮……你不想见我哥了吗？何必要做这种事呢？”
“你都来催我离婚了，我还能死缠着老公不放吗？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诺·哈特装傻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对方准备之周全她已不太吃惊，要离开也很容易，但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她的身体已经多少适应了麻痹感，毕竟刚才只喝了一杯茶。以现在的状态，打开联络面板通知其它冒险者或者监察制裁者大概勉强做得到。
“果然你并不爱我哥，让你跟他离婚是对的。看来有个备胎还真是方便，是不是啊安妮……啊啊啊！！你们干什么！！”
巴迪攥着她的两根手指使劲向后掰去。
“别搞小动作了。巴迪知道你们每一个手势的含义，想偷偷联系别人或者逃回公会都是白费力气。趁你手指能动，还是赶紧退出比较好。”
“呵呵，要不是安妮通过公会联系，我才懒得来这破地方呢。如此大费周章地绑架我，就只为了赶我走？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吧？”
她盯着酒吧女手里的短剑。冒险者的武器无疑能对自己造成伤害，更不用说这种顶级装备了。当初丽特·索立德可是氪了不少金才搞到这些宝贝，小心翼翼地藏在个人领域，却在正式运营前惨遭意外。自己拉着哥哥和闪·布里克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线索，结果竟在他们手里？想到自己跟个傻子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徒劳无功地在山里溜了一圈又一圈，诺·哈特就感到怒火中烧，更不用说如今又被如此羞辱了。
这一版梦境世界的确了不起，AI的智能和意识甚至比早先那些吹上天的广告宣传还要夸张，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最近第三版即将发布，她觉得有必要向天网反映一下NPC的安全问题，顺带申请一笔精神赔偿。
酒吧女的双眸中闪耀着一丛火焰，透着难以掩饰的慌张和渴望。看来除去虚张声势的成分，她也并非对自己的做法有十足的把握。就像一道闪电划过脑际，诺·哈特突然明白她想干什么了。然而这想法太过骇人，她一时竟无法接受，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我知道了，你想来我们的世界对吧？”
诺·哈特感到脖子上的刀刃松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安妮和备胎男都无言地看着酒吧女，屋里一时陷入耐人寻味的沉默中。
“哈哈！果然是这样！身为游戏NPC却想要跳出游戏，你们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NPC是什么？”
“就是游戏背景人物啊！既然你都知道了，也该明白自己是什么角色了吧？”
“还用得着你说，正因为明白才要离开啊！”
“不，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是怎么运作的，也不明白冒险者和NPC真正的区别是什么。传送点和技能不一样，只对我们有用。就算你我都在传送点上，不管如何绑着我抱着我，也只有我自己会被送走。你们这样做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不赶紧传送呢？你到底在怕什么？”
看到诺·哈特的表情，凯特更加确信艾伦的想法是正确的。她冷笑着继续说：“难道被绑着很舒服吗？只要现在传送离开，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刀锋陷入诺·哈特的皮肤，冒出一丝血痕。她哆嗦着抗议道：“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杀了我也没用吧？反正还会复活！”
“没错，你们死了会在公会复活。但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因为你还没开始传送。”
诺·哈特以为自己明白了，可直到这时她才彻底明白，因为不得不面对凯特真正的意图。无论多么想要逃避，现实已经不容她继续欺骗自己了。
“你这魔鬼！你知道系统会怎么对付你吗？你以为做了这种事，你的世界会安然无恙吗？”
“系统是什么？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吗？反正羊角镇无论如何都要毁灭，做不做又有多少差别呢？”
“你……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别小看我们啊，冒险者。你以为我们动手前什么都不调查吗？”
“可暂且不说你的办法能不能成功，就算行得通也只能一对一地替换，不可能把你们都传送走——剩下你们两个没关系吗？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却要陪着家乡毁灭？现在放我走，我还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能向系统申请取消这个计划，毕竟我的冒险者权限可是很高的——你是因为毁灭才想要离开的吧？对吧？”
“冒险者大人居然关心我们这个破地方，我真是感动得快哭了。不过想离间我们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
“我只要和安妮在一起就好——不管是毁灭还是末日，只要两个人一起面对，我就没有怨言。”
听到巴迪这么说，安妮有点害羞地移开视线。当然这都没有逃过诺·哈特的眼睛。她承认自己小看了他们——这几人年龄相仿，设定上大概是羁绊深厚的发小关系，还有失踪的那两人恐怕也是情报共享的同谋。他们该不会就是传言所说，NPC中偶尔会出现的坚强灵魂持有者？话说哥哥和闪·布里克从去年的圣诞杀戮后就再没来过这里，而且总觉得他俩从那时起就一直有点怪怪的，难道说……
“喂，失踪的那两人该不会也这么做了吧？”
看到凯特嘴角漾起的浅笑，那不详的设想让诺·哈特彻底崩溃了，她拼命挣扎着尖叫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你们把我哥怎么样了？”
巴迪和安妮死死压住她的手脚。尽管外表是个少女，可冒险者的基础力量还是让他们感到害怕。凯特原本想把诺·布雷德和闪·布里克在那之后的情况套出来，不过看她这个反应也不用问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艾伦和弗兰克可能真的成功了。
“呵呵，被你发现了。”
诺·哈特的挣扎让刀刃又陷入皮肤，两道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她停下徒劳的反抗，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突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几个真是搞笑！”
凯特他们面面相觑，心想她是不是疯了。
“安妮，你以为用那种绿茶手段就能得到爱情吗？你以为我哥真的爱你吗？他不过想找个NPC玩玩儿而已，过家家的游戏你还当真了？要知道你只是他众多游戏世界里的老婆之一，新婚夜之后他就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你还指望给他生孩子留住他吗？拜托，这个世界里生不生孩子可由不得你这NPC说了算，不管你如何引诱，用什么姿势都没用——我哥每次提到这事都笑岔气了呢！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明知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备胎在身边晃来晃去却从不在意，你都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当然是看你们这出虐恋戏觉得好玩啊！”
“喂！你给我闭嘴……”
安妮脸色阴沉地咬着牙，浑身颤抖着。诺·哈特又说：“还有你这备胎男，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舔的。对一个绿茶女这么死心塌地，对方结了婚还跟个偷窥狂一样死不放弃，偷听人家夫妻生活有意思吗？你也知道自己心心念的女神在床上有多放荡吧？不过放荡的对象永远都不可能是你啦——你以为我哥不在，女神就会选择你吗？拜托，只要世上还有男人就永远轮不到你这舔狗上位，你也就只配偷听的时候撸撸管罢了……”
凯特一拳砸在诺·哈特脸上，中断了她喋喋不休的演说，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一直打到两手都皮开肉绽才停下来喘口气。诺·哈特满脸青紫，眼睛肿得不成样子，却还是病态地笑个不停，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口污血吐在凯特脸上，又接着说：
“还有你，你这酒吧女，被大叔们揩油的感觉很爽吗？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该不会感情上受了打击，特意跑到那种地方靠扭屁股招揽生意吧？你知道来公会求助的大妈大婶们都怎么说你的？就因为有你这狐狸精，村里大老爷们整天泡在酒馆不想回家，一回家就发酒疯打老婆，嫌她们又老又丑又唠叨！村里大龄女性们早就恨你入骨，巴不得你跟着你哥一起消失呢！”
“你说够了没？说够了就快点滚，让我也早点消失怎么样？”凯特强忍怒火，将短剑重新压在她脖子上。
“生气啦？你还忍什么呀！我现在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轻轻松松就能杀了我——这么好的机会不下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不是急着见哥哥吗？”
“闭嘴！”
“诶哟，说中啦？还说我是变态兄控，那你呢？明知家乡快要毁灭却只想着自己一个人逃跑，为了和哥哥在一起不惜抛弃父母亲朋和整个世界，真亏你做得出来啊！谁能想到如此轻浮自私的女人，平时竟一副人畜无害岁月静好的圣母样？别说变态了，你才是这个世界最恶心最虚伪的婊子吧？”
“凯特！”
正当凯特血气上头要下杀手时，安妮叫住了她：“我们做到这地步可不是为了要杀她！别忘了你的目的！”
凯特保持着举刀的姿势，眼睛里的血丝渐渐褪去。眼前这个冒险者的腹黑恶毒远超她的想象，其他冒险者也都跟她一样吗？他们那个世界到底有多黑暗残酷，才会让诺·哈特的内心如此扭曲？艾伦也好，她自己也好，能在那里生存下去吗？赶在心里打起退堂鼓之前，凯特重新架好刀，最后一次逼问道：“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走的话你要怎么办？杀了我吗？”
“那我们就一直这样等到12点，到时就算你不走也要强制退出，不是吗？”
“观察得很仔细嘛！以前把你们当傻子是我的错，我道歉还不行吗？”
“所以你要怎么选？是自己把握命运主动一搏，还是被动等死？反正我怎样都无所谓。”
“说得好像我的选择有用似的，不过该担心的也不只我一个吧？你确定一刀下去我就会死吗？只要死亡时间错开一秒你就会失败——看你不像杀过人的样子，真有这个把握吗？”
确实，如果她死得早一秒就会在公会复活，晚一秒就会在死亡前退出。无论哪种情况，凯特他们都会前功尽弃，而且后果不难想象。但事已至此，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虽然没有经验，但好歹也见过杀猪。所以我宁愿赌一把，看咱们谁能离开。”
“你这个疯子！”
“谢谢夸奖——”
凯特话音未落就见周身泛起微弱的蓝光，巴迪也注意到诺·哈特的手势，立刻提醒她传送已经开始。毫无准备的凯特被诺·哈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心慌意乱，手中剑刃贴着她白皙的颈部颤抖起来。柔软而半透明的肌肤之下，凯特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和微微起伏的动脉，只要她轻轻一划就能割开这层薄薄的阻碍，鲜红的生命就会流淌出来。诺·哈特一脸挑衅地看着凯特——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主动把球抛给了对方，现在就看凯特能不能接住了。
不过诺·哈特的表情马上凝固在脸上，因为她无法呼吸了。空气从割开的喉管中飞泄而出，血液灌了进去，让她止不住地咳嗽，可咳了几下就耗尽了肺里的空气，只能无助地听任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入气管和食道。蓝光越发明显，眼前满脸鲜血的恶魔狞笑着，用力将剑刃继续压入自己的皮肉，直到卡在颈椎的骨缝才停下。
诺·哈特能感觉到脖子快断了，不过也确信自己赢了——酒吧女应该在传送刚开始就下狠手的，犹豫的那两秒让她错过了时机。毕竟她不知道人就算被斩首也能存活11秒，足够了。这么看来哥哥肯定也没事，妄想取代主角的NPC怎么可能成功呢？想太多的自己也是够可笑。诺·哈特迷迷糊糊地盘算着回去后该怎么收拾这些犯上作乱的贱种，是通报系统处理呢，还是下次登陆时亲手杀掉他们？虽然杀死NPC肯定会有惩罚，不过自己早就不想来这中世纪的穷乡僻壤了，不把这些羞辱百倍奉还实在对不起自己受的苦——
诺·哈特的思绪突然停止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法产生这个念头，甚至连意识的消失都意识不到——她的额头被插入了一根通红的铁钎，锋利的尖端透过她的后脑没入地板，咝咝响着冒出皮肉和头发烧焦的味道，另一端还攥在巴迪手里——他知道没时间了，再这样下去凯特肯定赶不上，情急之下从壁炉旁抄起一样东西就下了手。巴迪向一脸惊愕的凯特点点头，拉起安妮离开这团蓝光。现在传送阵上只剩下凯特和诺·哈特的尸体，她感到外面的一切都扭曲跃动起来，连安妮和巴迪的样子也看不清了。
“一路平安。”两人笑着对凯特挥挥手。凯特还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却被强烈的蓝光完全包裹起来，身体好像失去重量般从地面浮起，飞升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传送开始了。和艾伦说的一样，在那片蓝光中凯特只觉得天旋地转，可她努力保持清醒，想亲眼见证真相的每一个瞬间。昏昏沉沉中她突然想起丹尼，那次在梦中他好像说了什么，不过凯特已经记不得了。蓝光淡去，她发现自己真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大厅，其恢弘壮丽远远超过她对任何建筑的想象，绝对比国王的宫殿还要高大十倍不止。凯特身边熙熙攘攘人满为患，每个人都是冒险者的装扮——他们竟然有这么多人？上万……不对，远处每一层阶梯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像打谷场上的谷粒，仅目力所及就有数万甚至数十万人齐聚于此，她甚至怀疑这大厅里的人数要比整个王国的人口还多。
一生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的凯特在震惊之余还有些恐慌，搞不清这里到底是天国还是现实。可没等细想又感到一阵晕眩袭来，凯特全身被蓝光裹胁着疾驰而去，无论她如何努力地维持意识，终究还是陷入黑暗。不知沉沦了多久，当凯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具透明的棺材里，和艾伦说的完全一样。她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推开那个厚厚的头盔一样的东西，上面的盖子就自动掀起向右侧打开，把凯特吓了一跳——棺材还有能动的吗？不止如此还缓缓竖起一个角度，大概是为了方便她从中出来。
在她跨出一只脚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凯特突然明白了自己是谁——脑内芯片取代了系统造就的幻象，接管了她的意识——她不再是羊角镇的村姑，而是真实世界的玩家，有着现实的身份和家人，朋友和学校，也瞬间得知了这个世界的无数常识，包括诺·哈特和诺·布雷德的一切。突然多出来的巨量信息让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好像同时经历了三个甚至更多的人生。彼此冲突的记忆激烈缠斗着，似乎要从太阳穴破壳而出。
她深深呼吸了几次，靠着睡眠舱坐下来，开始慢慢梳理纷乱的思绪，让意识从旧日的无数梦境中逐渐脱离，一点点明晰起来，再将所有的信息分门别类，按各自的顺序重新整合在一起。几个小时后，她终于完全理解了两个世界的状况和区别，并据此修正了寻找艾伦的计划，这才站起来开始细细观察自己的房间。
就像艾伦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房子有着极其平滑的地板和墙壁，家具器物个个精致闪亮，和他们原本的世界完全不同。这满屋粉色的装饰风格的确是典型的少女闺房，也和诺·哈特的记忆相一致。不过更衣镜中映现的自己，也就是目前这个身体的样子却是一名只有十二三岁，瘦小干巴的短发女孩，远不如诺·哈特那么高挑漂亮。
她打开窗户，让中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迎着微风眯起眼睛，好奇地欣赏着这个真实的世界——无论差异多大，起码每个世界的太阳还是一样的，这让她稍感安心，只是浑浊的空气令人有点不爽。她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毕竟自己都已经来到现实，那么艾伦也在这里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和耐心。
“心心！快把自己收拾一下，医院说你哥哥醒了！”和预料中一样，门外传来熟悉的中年女人的声音，确认艾伦的机会已然送到眼前。虽然知道不用着急，可她还是难抑激动，一把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就往头上套，同时大声答道：
“知道了！马上就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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