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剧照
近来在空闲的时候跟风读了一些“久仰久仰”“如雷贯耳”的小说，比如《白鹿原》。
这是一部够精彩的作品，人物形象都不扁平。同一个人，有时让你恨得咬牙切齿，有时让你打从心底里佩服，好的小说原当如此。我的感觉就像读《平凡的世界》一样——原来农村题材的小说也能这样好看。
《白鹿原》写的是关中地区的故事，我对关中一带的最初印象来自于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那首歌极为烧脑，语句俚俗听起来却爽利痛快，我也不明白，喜欢林妹妹的我怎么会对这首抠脚大汉风的歌曲见之不忘：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金疙瘩银疙瘩都嫌不够
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
……
说，你是不是唱起来了？
故事的内容很熟，我就不再概括，说一说我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女人。
我觉得故事里的女人实在太可怜。
1 田小娥
先说一个有名有姓的，田小娥。
这个被视为娼妓淫妇的女人，其实出身并不差。她的父亲田秀才，家里还有一些薄产呢。
我第一个疑问就在此，为什么一个并不等米下锅的家庭要把女儿嫁给老头子做小，仅仅因为老头子郭举人富于家财？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翁当然满足不了少艾女子的需求，何况这老翁还有一个善妒的大妇。这种日子，基本提供了红杏出墙的全部条件，于是鹿黑娃出现了。
后来他们私奔了，这种关系当然不为白鹿原的乡约所容，他们不能结为正式夫妻，不能进祠堂拜祖宗。黑娃也够硬气，带着小娥在一间破窑里熬日子，小娥甘之如饴，这个时候，我觉得小娥真是一个好女人。
后来黑娃糊里糊涂参加革命，得罪了村里的重要人物田福贤，落草为寇不能回乡，小娥一个人被留在原上。
我常常想，土匪也是可以有压寨夫人的，黑娃为啥不把小娥带走呢？这个女人名声本来就差，男人又得罪了乡里，独自在原上的日子可想而知。果然她无力自保，只有接二连三地把男人招上床。
鹿子霖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人有脸时怕这怕那，既是没脸了啥也都不怕了，倒好。
这是田小娥与人私通，被抓到祠堂打得遍体鳞伤之后，鹿子霖对她说的，她深以为然，并且开始破罐破摔。
白孝文本是个老实人，他与小娥的事被发现后，白嘉轩毫不留情地公开惩处。本来深怀愧疚与恐惧的他真应了鹿子霖“没脸了啥都不怕”那句话，肆无忌惮地往小娥窑里跑，抽大烟，沿街讨饭，人家啐到脸上都不再有羞耻感。
可见破罐破摔这种心态的可怕之处，我一直觉得白孝文后来成为一个心机深沉睚眦必报的人，与这段经历有关。失足之后至亲的冷酷对待，彻底激活了他心底的恶。
绕回来继续说小娥。
小娥这种女人，天生就不会逆来顺受让人欺负一辈子。可惜她想过正常的生活，只能通过不正常的手段。她想报复欺负她的男人，只能靠把身体献给别的男人。
真是可悲，最可悲的是她一旦踏入这个怪圈就再无转圜的余地，没有人会给她重生的机会，她自己也争取不到。只能在一时痛快之后彻底毁灭。
鹿黑娃，白孝文，都是曾经“走上邪路”的人。一个与人私通，沦为土匪，打家劫舍甚至砸断了白嘉轩的腰；一个抛家舍业沉迷于女人和烟土，讨饭讨到仇家门上，再无廉耻之心。
可是他们后来都翻盘了。黑娃带的土匪被正规军招安，做了营长。孝文参加了县里的保安团，也是一路高升。
他们都曾经被家人扫地出门，又不约而同地在“重新做人”之后扬眉吐气，重娶娇妻，回乡祭祖。乡人们佩服浪子回头的本事，似乎完全忘了他们曾经做下的荒唐事。
可他们原先的女人呢？她们再也没有机会重活一回了。
小娥是被自己的公公鹿三杀死的，死后一直无人理会，直到尸体爬满了蛆虫，恶臭传得老远。鹿三老实厚道，小娥人人喊打，人们知道了这件事，谁也不会怪罪鹿三，只会觉得小娥死得好，连黑娃也没办法找自己的亲爹给女人报仇。白鹿原闹瘟疫的时候，乡人们觉得是小娥鬼魂作祟，将她的尸骨挖出来用碌碡压了，上面造了一座塔，教她永世不得翻身。
她到底做下什么了？搞破鞋？她睡过的男人远不及鹿子霖睡过的女人多，满村都是他的干娃。伤人害人？她的破坏力远不及那些掌握暴力的男人。
身为女人，再也没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2 兆鹏媳妇
《白鹿原》里的大部分女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她们在自己的姓氏前面，冠上夫姓。
鹿子霖长子鹿兆鹏的妻子，是中医堂冷先生的长女，鹿冷氏。
鹿兆鹏念了新式学堂，懂得了自由恋爱，反对家族包办的婚姻，娶进鹿冷氏以后，多年不曾碰她一下。
我十分厌恶这些打着自由平等人性解放的幌子伤害无辜女人的家伙。
如果你们真的有勇气，要斗争，请从源头做起：别娶那个家里安排的女人。
有！本！事！你！别！娶！啊！
架不住家中长辈的软磨硬泡，不忍伤了老人的心，勉强娶进来，然后“自由恋爱”，再不管自己屋里的女人。
不忍伤了自家长辈的心，伤害那素未谋面的女人时心倒是硬了：我不爱你，我对你没感情，我就是不亲近你。你独守空房你不爽了？谁让你不反抗旧式婚姻呀？
无耻之极。
启蒙有先后，那些没有机会念书开智的女人们，还打着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念头，准备嫁过来安安稳稳过一生，就这么被坑了。
鹿冷氏的可怜，尚不在夫家对她的冷漠，最可怕的是她亲生父亲冷先生的态度。
冷先生一早知道兆鹏不肯洞房，闺女在守活寡，亲家鹿子霖都提出让兆鹏休了她，可是他说：“冷家的女子从一而终，这是家风。”
后来这个女人被逼得心理不正常，再加上老色鬼鹿子霖的挑拨与欺辱，终于疯了，满村念叨自己和老公公扒灰的事。
如此丢脸的事怎么能大肆张扬呢，她被关起来不能见人，父亲冷先生来看过一次，给女儿开了药，便走了。
没有人关怀她，亲人们感觉厌恶，对她只有羞辱：
鹿贺氏把药再送去时，她就一气喝下去了，喝了没过一锅烟工夫，便酣然入睡，睡梦中大声亲昵地叫着：“爸吔，把我搂紧搂紧，搂得紧紧儿的!”鹿贺氏从窗缝里往里一瞅，儿媳脱得一丝不挂，双手塞在两腿之间，在炕上扭着滚着。她走进上房东屋，对鹿子霖说：“这不要脸的货得的是淫疯病。”
一个疯子，越说越不成话，丢了两家的颜面，这还了得，冷先生下了一剂猛药，鹿冷氏喝完就哑了，再也说不出那些疯话来。她很快死去，被草草埋葬。
对，你没看错，这位人人敬重的冷先生，为了保全面子，药哑了亲生女儿。
医者父母心，女人不算人。
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也是从《白鹿原》里看来的：
饥荒时候，一个女人半夜醒来，发现丈夫与公公婆婆聚在一处，以为他们背着自己吃东西，便过去偷听。只听他们商量，实在撑不下去了，干脆把媳妇吃了吧，媳妇以后还能娶，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女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回了娘家，在母亲的安慰下睡着。半夜，女人在梦里惊醒。听见父母商量道，实在没吃的了，与其让别人家吃了，不如咱们自己吃了吧。
女人跳下床去就疯了。
可见在男权社会，女人不算人这种事，是不分娘家婆家的。一个女人最无助的，不是夫家待她不好，而是连娘家都依靠不得。那个时候，又没有女人自立的出路。
这两天在刷《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我早已经过了喜欢爱情故事的年纪，却是对白浅的家人赞叹不已。
她家长辈给她商议婚事时是这样说的：
狐帝：要是这桩婚事小五不喜欢怎么办？
折颜：不喜欢就再退了呗。
狐帝：也对啊。
她以心血养护墨渊仙体，受了重伤，哥哥白真对她说：
何必难为自己，你只须对我撒个娇，这种事，我自会替你做了啊。
天哪，我也想要一个白真这样的哥哥……看看人家的娘家人！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剧照
所以，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看玛丽苏光环女主呢？
因为看着爽啊！
不过很显然，《三生三世》是假的，《白鹿原》才是真的。
3 孝文媳妇
孝文的媳妇是白什么氏？我已经忘了，出场太少。
可是她的死让人冷彻心扉，那么无辜，那么可怜，迅速被遗忘。
田小娥与鹿冷氏，无论是主观的还是被逼的，确实做过一些有悖道德伦理的事。可孝文媳妇完全无辜，她嫁到白家以后本本分分，即便以旧道德来衡量，也毫无可以指摘之处，但她死得那么惨：
孝文媳妇在白家的称呼是大姐儿。大姐儿独自一人躺在四合院门房东屋的炕上，家徒四壁，装粮食的瓷缸和板柜，早在踢地之前被孝文搬到镇子上贱卖了，屋里只剩下炕上的两条被子和炕下脚地上的一条长凳。她的通身已经黄肿发亮，隐隐能看见皮下充溢着的清亮的水，腿上和胳膊上用指头一按就陷下一个坑凹，老半天弹不起来。她的脸上留着一坨坨乌青紫黑的伤痕，那是孝文的拳头砸击的结果。她已经没有饥饿的感觉，阿婆让孝武媳妇二姐儿端来的饭冷凝在碗里。她想对阿公说一句话，却揣度阿公肯定不会进入她的屋子，于是就打定主意去找他，她准确地预感到自己即将完结。西斜的日头把后窗照得明亮如烛。姐儿听见阿公熟悉的脚步走过门房明间走到院庭就消失了，她的心里激起一股力量，溜下炕来 在镜子前拢梳一番散乱的发髻，居然不需攀扶就走进了厅房，站在阿公面前：“爸， 我到咱屋多年了，勤咧懒咧瞎咧好咧你都看见。我想过这想过那，独独儿没想过我会饿死……”白嘉轩似乎震颤了一下，从椅子上抬起头拔出嘴里的水烟袋，说：“我跟你妈说过了，你和娃娃都到后院来吃饭。”大姐儿说：“那算啥事儿呢?再说我也用不着了。”说罢就转身退出门来，在跷过门坎时后脚绊在木门坎上摔倒了，从此就再没有爬起来。
这个女人是饿死的，家里人意识到应该给她一口吃的时，她已经到了生命的边缘。
自从白孝文迷上小娥，就是她苦难的开始。孝文的事一暴露，就被白嘉轩勒令分家，她也理所当然的被赶了出去。
孝文过得越来越差，卖房子卖地，钱不往家里拿，拿去跟小娥厮混，她问一句，就招来拳脚相加。
白鹿原上的大饥荒，原本碍不着白嘉轩一家——他们存粮丰富，又极有远见地从山里换来了粮食。
可是白家独独饿死孝文媳妇一个。
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女人，就这样被选择忽视了。白嘉轩是仁厚长者，黑娃砸断了他的腰，他都能原谅。可对待这个儿媳，冷酷得可怕。
后来白孝文进了保安团混得人模狗样，重娶了媳妇，又人模狗样地回白鹿原祭祖。白嘉轩欣慰地接纳了洗心革面的大儿子。
你们还记得饿死在自家炕上的大儿媳妇吗?
《白鹿原》的故事发生在男权社会，男人出路多，女人没出路。一旦踏入是非之地，男人尚可回头，女人便是万劫不复。
不是作者三观有问题，作者只是忠实地呈现。
为了保持我们这一代人的节操，从一而终传宗接代男尊女卑逆来顺受这些棺材瓤子，全让它见鬼去吧。
现在的女人虽然没能完全逃脱这些催命符，到底多了很多出路，如果还任由这些催命符黏在身上，那就不光是可悲，更是可笑了。
PS：《白鹿原》对乡村暴力的书写可与余华、韩少功等人的作品参看，这个主题就不谈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