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叹

“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启程回京了。”副将来回禀这话的时候，陆云萧正在烧着一个个信封。

全是这些年来，君慕写给他的，不是密诏，不是圣旨。是写给他的信。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只四个字“一切可好”他守了边境十年。

十年来君慕每年都会来这样一封信，跟着信一起来的有出自大家之手的名兵利器，有难得一见的珍宝。而他的回信每次也都是述职的折子。告诉他边境安不安稳，军中将士过得好不好。

直到今年，君慕下了旨，明确表示要他回去。说他寿辰快到了。

其实陆云萧是不想回去的，不想看见那个曾经会对着他哭的皇子，现如今的九五之尊，自己则要对他又跪又拜的。

可没办，谁让他是君，自己是臣。

在将近一个月的行程后，陆云萧终于抵达了京都。来城门口接他的是端王君泽，这位端王的热情简直让陆云萧汗颜啊！搞得两人是亲兄弟似的。才打道回宫，准备参加晚上的宫宴。

陆云萧作为戍边的将军，刚一进宫就被皇帝君慕叫去了。

御书房里

陆云萧还行了个跪礼，他一声“臣陆云萧参见陛下”已经说出口半天了，就是没听见回声。若不是隔着隔着帘子能隐约看的见个人影，陆云萧真要怀疑里面没人了。

半晌，才听见一句“一切都安好”

陆云萧：“不应该先让我起来吗？我可还跪着呢！”这话陆云萧想说，但是不能啊！

只得答道：“军中一切都好。”

帘子里君慕微微叹了口气，陆云萧只当自己没听见。

“云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君慕说着话，人也走了出来将陆云萧搀扶了起来。

而陆云萧想的则是：“不必多礼还让我跪了老半天，帝王之术，先给下马威，再给恩惠，呸，虚伪。”

面上则是极为恭敬，“陛下，礼不可废。”

闻言君慕的眸光微黯，没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陆云萧，将身经百战的陆将军看的头皮发麻。

御书房里工人都在外面候着，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陆云萧不禁有点想那个带他过来的那个刘公公，跟在君慕身边的太监头头。一看就精的能当猴祖宗。他若是在能让这出现这种气氛。

“陛下，端王来了说是宫宴准备的差不多了，来请您和陆将军过去。”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陛下，臣也好久没吃过京都的菜了。有点想念了……”陆云萧接着刘公公的话说道。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和君慕单独待着。

君慕却没有理会外面的人而是问：“陆卿既然想念京都的菜了，此次回来了便不走了。就留在京都可好？

虽然君慕说的一本正经，可陆云萧知道他又在开玩笑了。

不由得无奈道：“陛下又在拿臣寻开心了。”

听到陆云萧的一如少年是时的语气，君慕总算是心情好点了。

“看来云萧还记的以前的情谊，这么多年都没忘。”

没等陆云萧回话，君慕便先走了，还不忘让陆云萧快点跟上，宫宴要开始了。

陆云萧认命的跟上，努力将方才的抛之脑后不去细想。

这次的宫宴说为陆云萧的接风洗尘的，陆云萧也算是个主角儿，但是在一阵天子夸赞，臣子谦逊，众臣吹捧后，大家都饿了，也就该吃该喝了，上了一堆的美人表演才艺。

陆云萧也终于腾出时间和精力用余光去偷偷打量坐在上方的君慕，方才在御书房他一直半垂着眼睛没去看君慕。不仅是因为君臣之礼，也是因为他怕君慕看出些什么来。

这一看，陆云萧就发现了，君慕的双眼像是云遮雾罩似的，好像是在笑，但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身居高位久了身上多了一股凌厉的气势。最后的出结论：“不如以前可爱了。”

陆云萧正想着，坐在上方的君慕一个抬头看向了他这里。吓的陆云萧赶紧端了一杯酒喝。来掩饰刚刚的偷看行为。

酒如喉肠，陆云萧觉得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这个淡的一点味都没有。可有觉得有些熟悉。

唔！想起来了！是他以前最爱喝的桃花酿。

心中不禁感慨，十年岁月的大浪淘沙，将他以前的那套文人的酸腐样去了八九分。

感慨万千的陆将军没见着上面那位脸上一闪而沉痛。

他将目光投向了席间只看到了点别的异样来，那端王身边围了不少官员，文的武的都有。想起城门口端王的热情！

此刻陆将军只想说一句：“这么不知收敛吗？皇帝还在上面坐着呢！同时心中小小的心疼了君慕一把！他在边关吹了十年的风沙，君慕在这庙堂也挡了十年的明枪暗箭。

宫宴结束后，陆云萧又被叫去了御书房，来之前还有点担心再出现什么尴尬的气氛。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君慕把他叫过去是谈正经事的，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军政大事。

“方才席间你瞧见那端王的作风了，”君慕淡淡的说道。

“瞧见了，所以陛下是准备出手了吗？”陆云萧问完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蠢了，不该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问的。

果然，就听见君慕一声嗤笑：“难道云萧还没有准备好，这么多年的仗白打了？”

“不...臣只是..”

“只是觉得什么？只是觉得端王已经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血亲了？”不喜怒形于色的帝王脸上带了怒气。

接着道：“他不是我的亲人，而是仇人。若不是有个王家护着他，他能蹦跶这么多年？王允那个老匹夫还想扶他上位。”君慕话里带着一丝嘲讽。

看着这样的君慕，陆云萧心里也是一阵钝痛，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放下。也不能怨他放不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不能能轻易放下的。

“臣定护陛下周全，为陛下守住这盛世。”陆云萧跪在地上沉声说道，这是他对君慕的承诺，十年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事成之后，云萧你就留在京都好不好？”不同于刚刚的愤怒，现在的君慕是带了一点落寞的。

“时候不早了，陆卿就先退下吧！”抢在陆云萧回答君慕接着说道。

陆云萧底下头，极力压下心里的冲动。行礼退了。

是夜。

陆云萧躺在床上想着这次的行动有没有什么纰漏，端王靠着外祖王家已经蹦跶了多年，十年够一个年轻的帝王韬光养晦，也够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排兵布局。

可那康王明显不中用，大局未定便得意洋洋，和自己一见面就出言拉拢。王家有个这样的外孙也是……倒霉吧！

在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后，陆云萧还是没有睡着。他想到了以前，以前自己还不是个将军是豆芽菜一样的书生。

虽然是出身武将世家但却是个好文不好武的，这得益于他那书香门第却早逝的娘亲。

娘亲走后父亲一出丧期就娶了续弦，可后来继母有了亲生儿子，到底隔了一层血缘。况且自己又是嫡长子，身份上还压了她儿子一头，心里怎么能痛快！

便疏于管教了，吃穿用度过过得去就行，这些都不算什么。让陆云萧觉得难熬的是随着年岁的渐长，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长大了就开始欺负他！

弟弟才像个武将之后，长得魁梧，力气又大，经常将他打的鼻青脸肿。会撕掉他娘亲留下的诗书。

君慕遇见陆云萧的时候就在他弟弟打的的时候，他皇子的身份吓退他弟弟陆云敬。末了还调笑他弟弟说：“他那个样子那里担的起一个敬字。”

初见的时候，少年眉目华质。陆云萧只觉得眼前的人好看。因为他的出现这次才护住了母留下的《诗经》。不然可就要被陆云敬给毁了。

后来，君慕就带他入了宫，做了他的伴读。

从小父亲的忽视，继母的漠视和弟弟的欺压！陆云萧没有尝到多少亲情的味道，可他知道士为知己者死。

君慕比他稍好一点，虽然有个当皇帝的爹，但至少母妃是全心全意疼爱他的。

那段时间君慕是个光风霁月无心争权的皇子，他清楚自己母妃算不得宠妃，外祖家也不势大。陆云萧想的如何有用功，将来状元及第。

不出意外将来他恩科取士，做个文官。君慕做个闲散王爷。两人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可一切还是变了。

是从君慕外祖一家被诬入狱，母妃受牵连丧命。他四处求助无门开始，谁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帮一个毫无前途的皇子呢！

那段时间，君慕迅速憔悴下来。陆云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比君慕还没用，他更没有什么求助的门路。

压垮君慕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妹妹被迫和亲突厥，突厥的新王要个公主，而君慕的妹妹君玥。一个适龄又没有母族庇佑的公主，毫无悬念的成为和亲人选。

君慕不顾一切的冲向君玥的住所，然后被他那个称作父皇的人给打了回去。禁了足。还是晚上陆云萧给他引开了守卫，他得以溜出去见了君玥一面。

陆云萧不知道他们兄妹那一晚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晚回来后，他非要和自己睡在一起。

在自己怀里咬着牙哭！说自己以后一定会把君玥接回来，给她一世的荣华。后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嚷嚷着着要报仇。

寂寂深宫，没有人在意他们了。两人就这样抱团取暖。两颗心也依偎在一起。

从那以后，陆云萧发现君慕变了，开始争权夺力。

但是陆云萧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了一封书信，信上说他从军去了，陆云萧知道文官实权不大，升迁太慢，实打实的兵权才是要紧的。

边疆数年，陆云萧以前拿笔的手杀了很多人，沾了许多上血，也有许多生死一线的时候。这些也让他终于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

助君慕顺利登上了帝位，期间他们很少通书信。只见过一次，陆云萧还是偷偷溜回来的，是传来君玥死讯的时候。君玥到底没能等到君慕接她回来。

那天，故人重逢，却差点都要认不出对方了，陆云萧身上不见了书生气。君慕也不再朗月清风。想要借酒一醉解千愁的时候，喝的还是他们以前最爱的桃花酿，但发现这酒已经喝不醉他们了。

陆云萧到底是清醒的来清醒的回了。清醒的知道他们都变了……

时间过得很快，君慕寿辰那日。端王还穿着他的亲王服，但是却像是个骄傲的公鸡。丝毫不知陆云萧的兵几日前就埋伏在了城外。

直到将他拿下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儿，看着这样的端王陆云萧不禁替他那外祖鞠了一把辛酸泪，这娃带的真不容易。

事情结束后，陆云萧又双叒被叫到御书房了。

说实话，陆云萧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君慕。

“内忧已除，臣该回去了。”

陆云萧说完这句又顿了顿接着说道：“陛下登基多年，后宫却无人，眼下端王已除王家也下来狱。该……”

“云萧”陆云萧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君慕抱在了怀里，这么多年的想念到底在这一刻压抑不住了。

“当年王家害我母妃外祖，害的阿玥客死他乡。”君慕把头埋在陆云萧颈间说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云萧在君慕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哽咽

“可大仇得报又怎么样，他们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我只剩你了。”

陆云萧现在很想犯糊涂回抱住君慕，可他偏偏该死的清醒。

说道：“臣先是守边关的将领，后才是陆云萧。”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考个状元郎做做好不好?”君慕没有理会陆云萧刚刚那句话。

陆云萧心一横回抱住了君慕却说道：“陛下知道我为什么好文不好武吗？

因为打仗会死人的，每死一个人就会毁掉一个家庭。我打了无数的仗才震慑住了边疆那些好斗蛮子不敢来犯。所以陛下...臣要回去的。”

“换个将军就是了，满朝上下不止你一个武将。”君慕说道。

陆云萧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何必如此，明知不可能。不然臣刚回来那晚又怎会话说道一半就让臣退下了呢！”

烈酒呛过的喉已经尝不出桃花酿的味道了，握刀的手也写不出锦绣文章了。

君慕身体一僵，是呀！他也知不可能，可是忍不住将这份心思一直藏在心底呀！且不说京都他刚做稳局面，

就是边关若是换人，军中将士如何想，那些蛮子还能被震慑住吗？到时候受苦依旧是百姓。

况且，本就是世俗难以接受的感情，当初年少冲动都没有宣之于口的事情。

如今历尽千帆，各自都背负了太多了。他们都知道没可能的。

陆云萧到底还是回了边关。那天晚上陆云萧离开的时候听见君慕说：“对不起啊！云萧，你该是个状元，不该是个将军的。”

陆云萧没有回头只说：“一切都我自己的选择，是为天下百姓，为我自己，而后才是为阿慕……”

此后，天子居庙堂，将军守边疆。终是给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