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边开车送我去公司上班，边给我布置任务：让我用安省规定的最低工资来招一名有经验的会计。
我一听就笑了，对老板说：“老板，这个工资只能招来急着移民的留学生啊。但凡有点经验都不会接受这个工资。”
老板开车的同时还用余光看朋友圈，用很无所谓的态度给我讲解说：“你去‘约克论坛（某个加拿大本地华人网站）’发帖，把工资待遇写成面议，就会有人来了。”
老板给我这个答案我并不意外。在我入职后，也发现了零碎的之前店员写的交接笔记，其中一部分笔记指出每天的任务包括在约克论坛顶招聘帖。当我登录上公司的约克论坛的账号时候，发现这个账号有着2000多条回帖，以及14页的主题。这些全部都发生在招聘版块。
当我没入职这里，不了解华人公司的潜规则之前，华人论坛上遍布各种招聘广告给了我找工作的底气。我以为凭借我受过教育、有本地工作经验的背景，他们会欣然接受我，而且我还可以从中挑选待遇更好的。直到我真的进入一家这样的华人小店，我才发现招聘广告只是雇主面对低工资劳力经常转换工作现象采取的一种应对措施。我所引以为傲的优势，店家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我有没有工签，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在加拿大，招聘除了可以聘请合格的员工外，获得人力资源储备之外，还可以用来让HR把握现下薪资，为公司打广告，甚至还有发布虚假招聘信息引导不知情的留学生前来签约移民中介的情况。我们老板更加不顾道德准则，经常用招聘的名义给自家出租的房间打广告，兼顾推销老板娘的直销产品。
我想象得到老板为何这么自信。我们作为一个路边的橱柜店，确实给即将招聘来的会计提供不了职业发展、高工资或者能力培养的机会，但我们能提供在加拿大的工作经验。这个工作经验的意思不是帮助员工学会如何把自己的职业素养用在加拿大的工作场景中，而是能在移民时候能加上几分。
大多数华人移民加拿大都是通过一个叫联邦移民快速通道（EE）的项目，而这个项目的作用就是把活生生的人以学历、工作经验、年龄、婚姻情况等信息解码成可排名的数字，移民局再每次以分数高低排序邀请符合的人得到永久居民身份（PR）。加拿大本地留学生一般都是走经验类移民（CEC）通道，一年的加拿大本地经验是这种途径的敲门砖。
我本来对招聘到人才都不太抱希望了，没想到在海量或简陋、或浮夸的简历里看到了一位有着某“四大”实习经历的研究生，她的毕业时间是在半年前，看起来在毕业后没有从事过任何正式工作。可能她也担心招聘方不信，特意配上了实习证明。注意到她的简历后，我很快打了电话过去确认意向，也详细地说明了我们公司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是她表示也很珍惜我们公司给的机会。
通完电话我兴高采烈地给正巧坐在店里刷着抖音视频的老板说：“咱们今年赚大了，有个有‘四大’实习经验的会计投咱们公司。”
老板相当平静地问出了个对我来说接近于常识的愚蠢问题：“哪四大实习经验？”他的重音放在“四”上，显然他以为我说的是这位应聘者有着四大项实习经历。我打印出来这位面试者的简历和实习证明，递到老板面前说：“四大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四个会计事务所，她在那实习过。”
老板既没有接，也没有看，继续刷看抖音，让我的递出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他问：“那她为什么投我们这里？”
我想了想，解释说：“应该也是为了拿到身份吧。”
老板平静说：“那约过来见一下吧。”我知道老板叫她来并不是真的对她感兴趣了，而是看在我极力推荐的面子上。
老板对大公司，名校都不太有所谓。正如他简洁的要求指出的，他只想要一个有工作经验的人，来了就能干活就行。小公司的会计日常工作很简单，主要就是记账，开支票，应聘者再高的学历或者经验对他也没有意义。
在这个鼓励移民进来的国家，EE分数要求年年上升的背后是不断提高的申请者的学历背景。但事实上等真正国内申请者落地加拿大，学历也许是最不值钱的一种特质，有时候甚至不如体力更让人看重。国内的学历可以在EE系统上获得分数，但相应的移民通道名称直译“熟练的工人”（Federal Skilled Workers），并没有承诺过获得的学历能在加拿大有任何认可，这也就是所谓的“学历清零现象”。
多伦多的夏天，热辣辣的阳光直射到地上，气温有30多度。能有人来面试，对我来说是件高兴的事情，这样我就会有新的同事，至少可以不那么寂寞。看她那天穿得很郑重，想是很珍惜这份工作了。只见她头发都被烫成大波浪，规矩地卷披在肩上，眉毛和眼睛都很细长，净白的肌肤，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干练，长长的睫毛非常突出，戴着口罩，身穿一套质地良好的藕粉色长西装，同色系高跟鞋。除了脚背，她全身都捂得严严实实，抬头挺胸的自信模样和杂乱无章的店铺格格不入。面对过高履历的面试者，心里有些怜惜的感觉，我们这样店铺是不是适合她呢，我的心里直打鼓。
尽管她来得比约定早了20分钟，也依旧在太阳下晒，没有提前进来店里等。看着她的决定，我就感觉到她和我曾经一样，太过遵守自己心里定下的规矩。当她走进店里，我才装作刚刚看到一样拿起电话打给老板，问他多久到。老板回复说在路上，让面试者等一会儿吧。
老板一如既往地不准时，我在低矮的前台桌后坐立难安。老板的时间单位是以上午，下午，晚上三个时间块来算的。如果客人问起几点装修队会到，老板会说上午。客人问大概几点，老板说哪里有几点可言，路上堵不堵车，装货多久都说不准的，所以只能告知大概上午。他对能说服自己的逻辑深信不疑，并推广成宇宙真理。
看面试者在我提醒可能还要等很久后，继续直挺挺站在前台的台子前，我又补充了句：“你要不要先脱了外套？毕竟室内也挺热的。”她隔着口罩说：“没事，毕竟都穿了这么半天了，不差这一会儿。”然后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我当时手上还有工作要做，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也没过多久，她就和我搭了下话，目的居然是要到我的微信号。我想着都是同龄人，就点了通过。后来老板偶然知道我们有私人联系方式后又批评了我，对我说我不能加同事的微信，否则有泄露公司机密的嫌疑。
我们公司的面试很简单，就两轮：我在电话上面试完基本条件后，老板约人来店里看看本人谈吐如何。老板对自己看人的能力很得意，他看人主要凭借他多年练就的看面相能力，他认为一个人奸诈狡猾或者温和大度都是能从长相上表现出来的。
老板姗姗来迟后和她进会议室聊了一会儿，聊完甚至送她到门口。她没有那么强的职场意识，当着老板的面和我挥手再见，我点了点头，不想显得太熟，老板看到她的反应后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家离老板家很近，加上疫情的缘故，所以每天老板会把车开到我家门口载我上下班。面试完她的那天，回家的路上，我问老板觉得她怎么样，老板说可以让她来试试，她家里成分很好。我没期待老板能看出一个会计，尤其是在“四大”实习过的会计的水平。于是我问老板要录用她了吗，老板说还要看看。
我应该比她自己更需要她来公司上班，所以我主动给老板讲了她的几个优点，比如守时，比如学历和实习经验很好，看起来很专业，很有礼貌。老板对我的热情补充和她离开时候的招手很介怀，提醒我：招人要以公司的利益为重，不要把个人感情放到公司之前。与之矛盾的是他后来说自己的大女儿，和应聘者名字一样，也叫Sophie（苏菲），和她都是92年的，所以他录用了苏菲。我想他愿意降低招聘标准，叫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来试工的原因也没有对公司有利，也只是符合自己的喜好，但他是老板，我没有资格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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