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想谈一个话题:“好的文学”与“好看的文学”。
2000年,22岁的我获得了“贝塔斯曼.人民文学”新人奖,获奖短篇小说《绑架》刊登在那一年的《当代》杂志上,我不知道那篇小说能否算“好的文学”,也许今天回头看来还是有很多幼稚与不成熟,但这代表了那时候我对于纯文学的热烈向往与钻研,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我写了十几万字的中短篇小说,虽然获得发表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我坚守着自己的寂寞,执着于自己想象力的文字天空。
然而,2001年起我就转换了写作思路,也许是出于功利的目的,也许是觉得自己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潜质,也许是自己中了斯蒂芬.金们的“毒”,就这样我制造出了《病毒》——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应该说这样的小说是“好看”的,但我同时也在追求着“好”,也许我的野心太大,鱼与熊掌都要兼得,但我相信“好看的文学”同样也有机会成为“好的文学”。
几年的时间已经过去,我一直努力在自己的小说中追求两者的兼得,很惭愧至今已有近十部长篇小说问世,我承认自己仍然没有达到“好的文学”的境界——那个境界实在太高太难,但也并非没有途径可攀登。现在我最大的疑问是,我们为什么要把“好的文学”与“好看的文学”对立起来?
难道“好的文学”中就没有“好看的文学”吗?难道“好看的文学”中就没有“好的文学”吗?
窃以为“好的文学”与“好看的文学”绝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关系。一部“好的文学”同样也可以非常“好看”,同理也可以反推,一部“好看的文学”同样也可以非常“好”。
欧美作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有三个人:第一是司汤达,他的不朽杰作《红与黑》是我的文学启蒙之一,使一个中国少年燃起了对于文学的欲望,至今仍然深刻影响着我的思想和写作,我正在连载的长篇小说《玛格丽特的秘密》的最初灵感正是来源于《红与黑》中的一段法国秘史;第二是卡夫卡,是这个天才的奥地利人让我真实认识了现代主义文学,我最早的一批中短篇小说大多是受到了他的影响;第三是斯蒂芬.金,这个从来不登纯文学大雅之堂却又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亿万富瓮作家给我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原来还可以有这样的故事,原来“好看的文学”可以更深刻的揭示人心与人性。
从以上三位作家可以看出,他们中既有非常经典的“好的文学”,也有非常畅销的“好看的文学”,至少司汤达是两者兼而有之的,尽管他活着的时候不被文学界承认,但在若干年后却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文学之所以吸引人,主要有两点,一是对人心的震撼力,二是对人心的控制力。“震撼力”就是卡夫卡、博尔赫斯等大师的杰作了,往往具有对人性的终极思考,构筑宏大的精神世界,具有穿越时空的力量;而“控制力”就是一般所说的通俗小说,你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作者控制,你会被他的情节牵着走,为故事中人物的喜而喜,悲而悲,而作者成功的关键就是其编故事的能力。
我相信在文学史上还有着许多既有震撼力又有控制力的杰作,这些作品既是“好的文学”,同时也是“好看的文学”,我一向钟爱的《牛氓》就有一个充满震撼力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又足以吸引我如饥似渴地把它读完。
去年我读了马原的一篇文章,他认为大仲马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具有永恒的流行性,对此我早就深信不疑了。虽然在正统的文学史上,很少留下通俗小说家的名字,但这些作者和作品永远都不会被读者遗忘,因为最原始的小说就是故事,最初的小说家也就是编故事的行家,正是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才有了后来的小说家们。时代可以改变,潮流可以改变,人也可以改变,但唯一不能改变的,是人们对于好故事的渴求,像《基督山伯爵》、《东方快车谋杀案》这些经典作品,因为具有最为精彩的故事,所以能吸引一代又一代人,人们这样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枯竭的,而这样的作品也是永远流行的。
不重视西方与日本的推理小说与悬疑小说,我认为这可能是中国文学一个很大的损失,这会使我们缺失小说创作中一个很重要的能力——编故事的能力与逻辑思维的能力。
说到现代文学就不能不提到一位偶像人物——博尔赫斯,这位双目失明的大师非常喜爱推理小说,他最著名的作品《小径分岔的花园》就是一个推理小说的故事形式,却讲述了一个极具哲理的时间迷宫意象。我一直认为西方悬疑小说的鼻祖是英国的哥特式小说,而勃郎特姐妹的《呼啸山庄》和《简.爱》都讲述了具有恐怖和悬疑意向的经典的哥特式故事,毫无疑问这些故事是非常好看和吸引人的,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些故事所具有人文内涵,她们既是“好的文学”,同时也是“好看的文学”。
被美国纯文学界不屑一顾的争议人物斯蒂芬.金,他的作品其实相当严肃,对于人性和社会都有很深刻的体现,特别是他对于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描写,通过想象力奇特的恐怖故事收到了奇效,实际上是一种另类的魔幻现实主义。建议中国的作家看一看斯蒂芬.金的《死亡区域》,这是一部将娴熟的写作技巧与奇异的想象力完美结合的作品,反映的主题极其严肃,具有强烈的警世意义。我个人还非常推崇日本作家森村诚一,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人证》曾经风靡中国,实际上他的证明三部曲(《人性的证明》、《野性的证明》、《青春的证明》)全都是一流的杰作,在扑朔迷离的侦探故事背后,讲述了社会的黑暗与人性的无奈,给人的强烈震撼力远远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作品。
如果放到哲学的高度——“看的文学”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而“好看的文学”则是一个形而下的概念,其实形而上与形而下都是在一个本体之内的,不应该把形而上的“道”与形而下的“器”割裂开来,“道”与“器”的结合才是自然之“道”。
文学的思维应该是多元的,评价文学的标准也应该是多元的,文学从来就没有什么唯一的标准,不同的作品不同的读者不同的层次都应该有不同的标准,也许“好看的文学”也可以不是“好的文学”,“好的文学”也可以“不好看”,但文学追求“好看”从来都不是罪过,追求“既好又好看的文学”也从来都不是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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