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锦溪仍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允和的场景。
在黄昏的余晖中,他穿一件雅青色长袍,踩着一地暖色光晕,缓缓从长街走来,整个人仿佛被镀了一层金,熠熠生辉。
广场上觅食的鸽群被惊飞,鸽哨声划破宁静的黄昏。
冠玉正静静地在画板上作画。
锦溪站久了腿有点酸,她悄悄活动了一下,恰好看见推门而入的男子。
男子长得俊美谦和,举手投足间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冠玉一见来人就跳起来,主动与他拥抱。
“锦溪,这是我留学日本时认识的好友,允和。锦溪,我未婚妻。”
锦溪恼怒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就会胡说八道,只不过仗着两家世代交情,又有指腹为婚的玩笑话,逮谁都要说一遍。
生怕别人把她抢走似的。
允和笑起来,有着洁白的牙齿。
“我说你怎么回来都不来见一面,原来是有佳人相伴,乐不思蜀。”
允和的目光转到冠玉的画上。
冠玉的画工了得。画里的女子那一颦一笑,娇俏憨态可掬的神态,惟妙惟肖。
眼里流淌的星光,仿佛银河水荡漾。
允和的眼睛没来由跳动下。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太像某人。
可是他不敢讲,胸膛跳动的厉害。他只能微微侧过头,却看见锦溪正在注视他,那双眼睛太过明亮。他一时竟晃了神。
日子不经意间流淌,又是一日午后。
闲来无事,冠玉提议几人去跑马场赛马,来到马场,挑选了两匹马,冠玉要跟锦溪共乘,锦溪死活不同意。
冠玉悻悻地松了手。
在她的坚持下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
几人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里策马奔腾,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两名男士的马儿跑得飞快。
锦溪也不甘落后,抽了马儿一鞭子,那匹马儿吃痛,一时竟刹不住,几乎从马背上摔落,冠玉扑救不急,整个人也差点跟着摔下去。
一双手及时拉住了她。
手纤长有力,指节分明。男人手上传来的力道让锦溪心跳加速。允和拉住了马,冠玉终于松口气,不停向锦溪道歉。
他一再拍打自己的脑袋,懊恼地讲,下次再也不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了。
锦溪没讲话,一路上脸红扑扑的。
夜里,锦溪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允和骑着一匹白马向自己求婚。婚礼现场浪漫唯美。
正在彼此交换戒指时,冠玉出现,大声阻止她:他是骗你的,他并不爱你。
锦溪惊出一身汗。
夏季的夜有些闷,锦溪打开窗户透透气。
她看见楼下的男子。
允和。
想起刚刚的梦,锦溪脸红了。
才刚第一次见面,就梦见自己嫁给他。
视线才和允和目光碰撞,宛若两颗星球相撞,她只觉得内心深处有道墙轰然倒塌。
允和是和冠玉截然不同的男子,如果说冠玉是一团火焰,能够把人燃烧,那允和就是一汪清泉,在他的目光里,人能够慢慢变得安静。
我和冠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她结结巴巴解释。她也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他说这些。
我知道。他笑道。眼里有明媚的光,她看的竟失了神。
夜风清凉,吹动地上法国梧桐的落叶,在寂静的长街沙沙作响。允和将外套脱下,披在她肩上,“当心着凉。”
外套上带着他的体温,几乎把她融化。
锦溪看着近这咫尺的面容,胸膛是擂鼓般的轰鸣。
原来,这就是爱吗?
她眼里荡漾的波涛令冠玉异常愤怒。
尤其是得知二人已私定终生。他暴跳如雷,大骂允和是个王八蛋。并且约定日子和他决斗。
对着锦溪,他又不得不卑微,求求你,不要嫁给他好吗?
锦溪只是静默不语。
她无意伤害冠玉,可是看到冠玉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口仿佛被卡了鱼刺般难受。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锦溪却有着没来由的恐慌,总是患得患失。她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父母显然对允和是满意的,只有爷爷不赞成这桩婚事,并大骂她瞎了眼。
婚礼定在初五,这期间冠玉来过两次。几日不见,他变得形容枯槁。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
锦溪望着那张英俊清癯的脸庞,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她幽幽道,你会遇见属于你的良人。
可冠玉固执地道,我只想要你。
锦溪久久没有说话。
晚风吹动窗幔,轻纱似梦。
冠玉不知道何时已离开了,锦溪没有开灯,独坐在静谧的夜色里。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的选择错了吗?
转眼就是婚期。
西式草坪婚礼盛大而隆重,双方族亲近百人参加。
锦溪的心紧张的砰砰跳,她踩着高跟鞋犹如踩高跷。她心里不止一次暗想,要是冠玉在就好了。
一想到冠玉没来,她心里既轻松,又失落。
正当双方要交换信物时,一个女子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钟允和,我妹妹刚死,你就结婚,你这么做对得起碧薇吗?你和她结婚,不就是她眼睛是碧薇的!
碧薇。
允和乍听这个声音脑海里的记忆轰然炸开。
他的嘴唇哆嗦着,目光慌忙看向台上的锦溪。锦溪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彼时他的挚爱卢碧薇,爱上了风流倜傥的冠玉。爱而不得后选择自杀。
恰巧医院有一患者被烟花伤了眼,需要眼角膜捐献,卢家人本来不肯,一听说女儿的眼睛可以在另一个人身上重生,他们勉强答应了。
这个人便是锦溪,那年放烟花冠玉没掌握好距离,那时他说,无论你瞎了聋了瘸了,你都是我的新娘。
他是特意接近冠玉,让他尝尝失去爱人的痛苦。
大雨毫无防备地落下,倾盆大雨里,她像是一具失了魂魄的傀儡。漫漫无目的地在街头乱走,丝毫没看到一辆失控的汽车正冲自己而来。
眼看就要撞上,一股力量将她推了出去。
那辆车躲闪不及,撞了上去。蹦跳着从那个人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竟是冠玉。
原来他早就来了,只是一直没露脸。
血将他一身洁白的西装染得斑驳。他的肋骨尽断,血不断地从他的口耳鼻眼涌出来。
他用力地握住锦溪的手,似要将她用力嵌进自己身体里。
求你,不要嫁给他。
锦溪拼命地点头,颤抖的手拂去他脸上的血水,可是更多的血流出来,怎么也挡不住。
冠玉的视线渐渐模糊,变得涣散。
锦溪第一次崩溃大哭。漫天大雨里,她搂着他的尸体说,我们回家。我答应你,我嫁给你。
回应她的,只有漫天的雨和心碎裂的声音。
她到此时才发现,那个总是逗自己笑,每天像花蝴蝶一样围在她身边的男生,却早已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生命里。原来那漫长的岁月里,他已深深地刻进她的脑海里。在那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里。
她坐在窗前,一遍一遍回忆。从日出到黄昏。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再唤她一声未婚妻。
允和几次要见她,向她道歉,都被她拒绝了。
她心中无恨亦无怨,只是永远不会原谅他。
允和离开了这座城市,走的那天想再见一见锦溪。但是他在楼下踌躇良久,看着那扇紧闭的窗,终是任何话都讲不出来。
锦溪目送他离去,一如他来的那天。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一直吹了好远。
她轻轻地抚摸冠玉留下来的画作,那是他给她画的最后一副画。
栩栩如生,那日的光景历历在目,却恍如隔世。
她凝视良久,眼睛酸涩难忍,怔怔落下泪来。
爷爷当初骂得对,是她瞎了眼。有眼不识璞玉,那个最爱她的人其实一直在自己身边。
而她却总是弃他不顾,无数次忽略无视他。
眼前又浮现那个活宝一样的男子的脸,他一如既往对着她温柔地笑着,他唤她,锦溪,锦溪。
锦溪笑着,更多的泪跌落。
你怎么那么傻呀。她骂道。
窗外春风骀荡,不觉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每一年都要看一看那幅画,温柔地抱在怀里,仿佛一个亲密的爱人。光线下,她发现一丝端倪。
那幅肖像画最底端不显眼的位置不知何时竟提了字,她仔细辨认着。
她轻轻读了出来:这世界那么多人,只有你,活在我飞扬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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