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北的铁拐张和半瞎李,是一对欢喜冤家。
这俩人都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到北大门的,不过与旁人不同,这两个人并不以卖食为生,而是凭借自己独特的手艺活博得众人一声叫好,一双手两个巴掌拍几声鼓个掌,就打心底里高兴。若是您赏上几个小钱,就满面春风矣。
在学校北门出门偏左约20米处的一小片空地,就是铁拐张的“摊位”。铁拐张是个瘸子,右脚生有残疾,在校北耍空竹;平常学生买了饭不想早回学校,就一边吃饭一边看铁拐张耍空竹,有剩下的一块半块的零钱,就顺手放进铁拐张的小木盒里头。有时候看到兴起忘了吃饭的也是常有。铁拐张日常的装扮就是穿一件儿泛黄白背心儿,拿着一对拐,斜背一个老旧的学生双肩包,包里放着空竹等物件。这便是铁拐张——一个约莫七十来岁的拄拐小老头。
不过您别看他看起来朴素,手上家伙却一点儿也不普通。首先他那拐就不是一般的拐,这拐通体金黄,手握的地方和支撑处用的是上好的檀木;双拐最下头不似寻常那种宽大的橡胶底,而是似登山杖一般的尖底,好塞一根银针。据说,他这拐是实心的,生铁做出来的形,里头灌上铅,外头镀上一层铜,最后底下专门留出一个口,高温下给铁烧红拉出这么一个丝,然后在不断打磨。做成以后赛铁杵,一般人根本是不了这个。人家能用银针似的底儿立住,除了本人功夫到家,这个死沉死沉的拐也起到了一定的辅助作用。 并且,这副拐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必得是城南的马师傅才有这等手艺,只有人家做出来的能够达到标准。那马师傅的东西还能有差的?必然是个难得的佳品。
不过,偏有人不信邪,在铁拐张转空竹的时候硬要去抢一根拐,结果您猜怎么着?人家铁拐张连斜眼看一眼都没有,表面上安然耍空竹,实则悄悄把重心转移到另一根拐上,那人一下没吃住铁拐的力,硬拽把自个儿摔了个四脚朝天。
言罢铁拐,再来说铁拐张这绝活。铁拐张别的嘛也不行,老瘸子一个,就这空竹,玩起来令人叹服。说来也怪,人家耍空竹不用手,偏用那对死沉的拐。只要是拐的头上一缠上线,人家就不再靠双拐站着,左脚一使劲,就站定了不动,杵在那儿不动半分,这唤作金鸡独立!铁拐张摆好空竹,整好铁拐,搭上一根白细线,猛地腰上一发力,把绳甩出去钩上空竹,顺势在地上那么溜上几溜,左手一条一翻将空竹转起,再向上那么一抖,空竹就再向上腾空个半米高,这时候铁拐张左右手一交叉顺手接上空竹搭上线,拐一支,在空中抡那么一圈,再挑起空竹……自打铁拐张耍起空竹那天起,他就算是在这儿站住了脚。
当然,后来还有人传说这空竹也不是一般的空竹,而是人家祖辈传下来的,大有来头,就算是放到全市也出不了几个这样的极品。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也都无从考证。
铁拐张来此三天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跟他一样,也并非卖小食、混名气的摊主,是凭眼里、手上、口中的功夫吸引人的硬茬,这便是半瞎李。那半瞎李初见铁拐张,右眼就从圆眼镜底下“刷”的亮出一道光——这是他看人的绝活。半瞎李左眼瞎,右眼精;左眼说书,右眼看人,只一下,就能把人看透。他这么瞅上一眼铁拐张,暗暗称奇,此人看着邋遢,眉宇间倒有不俗的气质。半瞎李看罢去上前搭话,一套说辞下来人家铁拐张却不回半个字——人家压根就不搭理他。这半瞎李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又是头一回吃这种闭门羹,于是赌气似得把说书的家伙一股脑地摆到了铁拐张对面。这就是说,我跟您死磕到底啦!
打这以后,这俩人谁也不让谁,天天比试,想要分出个高低,谁的观众多,谁的叫好声高,谁就胜出。结果这俩人没回都比得难解难分,加之两个摊位挨得很近,谁的叫好声高、观众们叫的谁的好很难判断。比到高潮,左边这个半瞎李说得圆墨镜都摘下来,露出一只瞎眼扮作夏侯惇;右边那个铁拐张急挥两拐,刷的两鬓出汗,双手持拐明显吃力起来。这时候学生、小贩甚至城管都围上来,恨不得一眼两用,左右耳分听。但到最后往往是学生急着赶回学校上课,老师着急上班,小贩收摊回家,俩人累到筋疲力尽,依旧难解难分。
这不但没有化解两人的矛盾,反而是更激起两人的好胜心。
那天,学生像往常一样买饭,然后边吃边看空竹、听评书。就在这时,铁拐张拿来一叠卡片,分发给每个学生,半瞎李也拿一摞卡片,分给每个学生。敢情这俩人为了分个高低,想出来这么个投票的法子,截至下午返校上课,每人限投一票,到最后谁的票数多,谁本事就高!这两个年龄加起来快150岁的老头,竟然用这种方式一决胜负。
这天俩人演的格外卖力,一个赛与天斗法,另一个似口吐莲花。这边铁拐张腰一顶,空竹绕身一周,手一抖就让空竹腾空;那边半瞎李说一段赵子龙单骑救主。那赵云在曹营不减威风,一手怀抱幼主,一手持亮银枪,脚踏白龙驹,杀一个七进七出,让人听得酣畅淋漓。掌声一阵接一阵,喊声一声接一声。所有人看得过瘾、听得过瘾,两边的卡片个堆一堆,黄灿灿赛金山。
时间很快过去,截止时间已到,学生也正好回校上课,就剩下俩老头在空荡的北门外数自己跟前那一堆卡片。好半天过去,两人数完,一对数,傻了,这俩人儿票数一样!
说来,打那儿以后,铁拐张和半瞎李再也没挣过。为嘛,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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