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苒回到球场台阶上。
韩若兮跑过去,追着问:“你说了什么?”
陶子苒白她一眼,径自走上台阶,紧挨着张小北坐下。整座校园聒噪不止,闹翻了天。
“什么狗屁活动!”
鲁克的语气,恶气冲天。好像学校搞这个活动,就是针对他一个人,故意给他难堪。
和妍盯鲁克一眼,欲言又止。
韩若兮像枝头的鸟儿,向陶子苒挪了挪,她还是不死心,轻轻又问了一句:“唉,你到底说了什么?”
陶子苒直接视她不存在。
韩若兮一脸衰相,两次搭讪,陶子苒都视她如空气。和妍拍拍她肩膀,本来有一大堆话想安慰她,可突然韩若兮嘿嘿笑了,和妍把要吐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活动是挺有意义,可惜……”陶子苒默然地,盯着头顶那片云,像浮在蓝湛湛空中的棉花糖。
五月的天气,真好。
他心里,却藏着一袭,挥之不去的惆怅。
当校园广播,点到谁的名字,被抽中的同学都兴奋地欢呼雀跃,好像中了特等奖似的。
陶子苒却相反,他巴不得抽不到他。
生活总是这样,最担心发生的事儿,往往会十之八九地光顾你,有什么办法呢。
教导主任虽人到中年,却有着少女般的情怀,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一点儿都不错。
可让人想不明白的,平时死板老套的校长,怎么会同意搞这样的活动。况且还要和电视台一起搞,不怕出什么乱子吗?
“电视台要来学校做节目。”
“说给10年后的自己,你想说什么?”
“显然,美少女征服了别里科夫。”
同学们私下里,都喊校长别里科夫,一个怕出乱子的人物,教导主任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则被喊青春美少女。听说,校长采纳了教导主任的建议,大家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站在蓝色岗亭里,对着电视台的摄像机,陶子苒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十年后,2010年,鬼知道是什么样子。”
“奶奶还在吗?”
“那时候,我该大学毕业,工作了吧。”
陶子苒杵在那里,静静发呆。直到他听到岗亭外,有人在轻咳,显然,下一位被抽到的同学,在提醒他。
他匆匆忙忙说了一个愿望,要转身走出去,在电视台摄像机旁,发现了一部bb机。
顺手,他捡起,出了岗亭。
他把bb机交给了广播室,却意外地发现,鲁克魂牵梦绕的播音女王长得那么丑。
在去球场路上,他还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意外发现告诉鲁克,想了一路,最终,他决定不说。
这个声音,在鲁克想象的世界里,就如同阳光下,被映出七色云彩的气泡,他又怎忍心,去戳破它。
就在这时,校园广播里,在播报招领启事,说白金汉宫(图书馆)旁岗亭,哪个同学遗失了一部bb机,速到播音室领取。
“子苒,就是你刚才进去的岗亭啊,”张小北些许惊讶,紧接着,他嘲谑说,“你运气太差了,怎么不是你捡到呢。”
陶子苒笑而不语。
上课铃响了,球场的阶梯上,如潮水退去,人群渐渐散去。高中的生活就是这么紧张,即便说好了,与电视台联合搞千禧年五四青年节活动,但该上的课,却不能落下。
用别里科夫的话来说,高中三年只有两拨人,一拨马上要高考,另一拨走在高考的路上。
韩子兮离开球场,又去了趟白宫(学校三号厕所,外墙是白色瓷片,被同学们戏称白宫;另外,学校实验楼外墙是红色粉刷漆,又称克里姆林宫;图书馆叫白金汉宫)。
她快走到教室门口时,远远看到别里科夫走过来,背着手,稀疏的头发,遮不住他的大脑门。
“你是哪个班的,没听到上课铃吗!”
韩子兮兔子见鹰似的,一溜烟跑回教室。还好,高老头没难为她,直接喊她进来听课。
此高老头非彼高老头。高老头叫高本扬,快六十岁了,省特级教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讲起课来,那是妙语连珠,口吐莲花。
高老头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最让学生津津乐道的是,高老头可以当众教训别里科夫,别里科夫还一点招儿都没。
黑板上,高老头只写了八个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韩若兮还没坐下,高老头就哽咽了。惊得她心里一颤,不就迟到几分钟吗,老头不至于这么悲伤。
高老头讲课,超有代入感,他讲到海子的遗言,临死还念念不忘留在昌平木箱子里的诗稿,欠一平的钱,永远也还不清了。讲到此处,想是高老头想到了自己的悲伤,触景生情,落下泪来。
几个看得开的学生,倒不以为然。
韩若兮就是其中一个,她觉得高老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矫情,都一把年纪了,还当众摸鼻子,不怕害臊。
她看了一眼,坐在走廊一旁,斜对面的陶子苒,也被高老头带入戏中,面无表情。
韩若兮低头,写了几行字,搓成纸团,趁着高老头写板书时刻,她抬手,纸团像出膛的炮弹,射向陶子苒。
万万没想到,炮弹用力太猛,落在陶子苒桌子上,随即又被弹了出去,连滚带爬跑到了张小北脚下。
刚捡起,张小北被高老头逮个正着。
那年月色正朦胧“张小北,你捡的什么?”
张小北没急着回答,摊开纸团,他才缓缓语气,回答高老头,“老师,我写了一首诗。”
“哦,你还会写诗了,读来听听。”
张小北轻咳,一字一句读着:
我来人间一趟,
夏日炎炎好烫,
和我的心上人儿,
一起吃根冰棒。
同学都哈哈大笑,完了,高老头喊张小北坐下,随口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张小北神气的样子,可能那一刻,他自己都信了,这首打油诗是他写的。
“许的什么愿?”和妍问。
韩若兮没说话。
“十年后和陶子苒私奔?”
韩若兮噘着嘴,哼了一声,“讨厌!”
韩若兮守口如瓶,但和妍断定,她的愿望肯定和陶子苒有关,大家都知道她喜欢陶子苒。
只是,陶子苒和韩若兮,像磁铁的同一极,根本粘不到一块去。如果换作是她,她可没勇气这样。
和妍思想开小车时,坐在那里她后排的鲁克,用双面胶,在她飘逸的长发上,贴了几行字。
恰是,张小北读的诗。
放学时,和妍才发觉,她追着鲁克,拿辅导资料砸他。鲁克很享受的模样,也不躲开。
“真是一副贱骨头。”
张小北嗤之以鼻。
“我乐意,你管的着!”
张小北把手搭在陶子苒肩上,很深情地说,“子苒,还是你厉害,成绩那么好,又有范儿。”
陶子苒一脸懵逼,不知张小北所云。
走出学校大门口,韩若兮粘着和妍,非要喊他一起去商店,买什么,她神秘地不说。
路上,和妍问了几次。
韩若兮都没说。
“你不会给陶子苒买东西吧?”
“是啊,不行吗?”
没想到被她猜中,和妍惊讶得一时无语。
“你至于吗?韩若兮。”
“他生日快到了。”
“好久!”
“六月二十三。”
和妍呵呵笑了,“今天才五月四号啊。”
“早点准备嘛。”
韩若兮发春的样子,着实让和妍受不了。不过,谁叫她们是好姐妹呢,只有陪她去逛商店了。
礼物没买成,韩若兮到了家,还在怏怏不乐。她到家时,韩月生已把饭菜端上桌子。
“你妈出差了,今儿就咱爷俩,爸爸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菜,”韩月生说着,给女儿夹菜,“糖醋排骨,清蒸鲈鱼。”
韩月生烧得一手好菜,别说老婆出差,就是老婆在家,也都是他掌勺下厨。
只是,平时家人都在时,韩若兮也不觉得她爸那么念叨,今天人少了,总觉得他念叨得心烦。
吃了饭,她碗筷一丢,马上躲进了卧室。
陶子苒到底许了什么愿望呢?
这个问题,就像五月间刚出没的蚊子,一直绕着韩若兮,嗡嗡地叫个不停。
她坐在书桌前,一会傻笑,一会叹息。
最后,她还是快乐的,她觉得陶子苒一定和她的想法一样,十年后,他们可能都结婚生子了。
韩若兮爬上床,披了一条她妈妈戏剧团的丝带,畅想在十年后的欢乐海洋里。
芒砀山下韩若兮
山中千年修此身
勤修苦练来得道
脱胎换骨变成人
唱了几句,韩若兮像唱戏里的白话,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说,“子苒,十年前,你一句话,让我念念不忘,今日,小女子要许身于你了……”
或许,她觉得如此直白,又感觉伤了风化,便又唱了一段,求大慈大悲观世音渡劫于她。
菩萨,求你点化若兮
渡我若兮出凡尘
嗨呀嗨嗨呦,嗨呀嗨嗨呦
渡我若兮出凡尘
嗨呀嗨嗨呦,嗨呀嗨嗨呦。
韩若兮唱得正起劲,不料,被长长的丝带绊倒,一头栽倒在床铺上。
她躺在床上,像真的是看到了十年后的他们,风情万种地说,“官人,春宵良夜,何不和奴家一起,早点就寝呢。”
随着门口一声咳嗽。
韩若兮看到韩月生正惊讶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所折射出的含义,让口吐珠玑的高老头,说上一天也说不完。
“小若,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韩若兮不语。
“出凡尘,你要出家啊,”韩月生气得牙齿打架,“我和你妈,我们没亏待你吧,你还要出家,真是不孝。”
韩若兮支支吾吾说了几句,韩月生肯定也没听明白。他一脸无奈,摇头叹息地去了客厅。
韩若兮蒙住被子,咯咯地笑了。
那年月色正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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