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看着窗外响着刺耳笛声的红蓝光芒,吃下了那决定了他生命路线的糖果,按下按钮,打开了庄园的大门。
他张开手脚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那壮丽的巨型吊灯,看着,看着...他想起了那一切的开始,那和梦境般的生命就是在那天开始炸裂的。
那是一个十月的傍晚,当时特别糟糕,就像那冷热不定的天气一样。
街头的灯红酒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唯一有点联系的点恐怕就是霓虹灯的闪烁绚烂在那对眼镜片上的投射了。
眼镜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奔流如水的车辆,脑中的思绪随着他们的来去交织变得越来越乱。眼睛现在正在选择,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答案,但他仍不想放弃另一个选项,或者说是想挣扎一下。眼镜掏了掏口袋,当他摸到红色烟盒并慢慢掏出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撕开塑料纸,打开烟盒,扯出银纸...当二十根土黄色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叹气了。眼镜摇了摇头,长吐一口气后,他拽出一根香烟,然后捏了捏软弹的过滤嘴。
人家是怎么抽的?
眼镜想了想,然后将香烟夹在唇边,掏出打火机,点了点。被燃烧的部分开始收缩、焦黑,烧了将近十秒,眼镜才收起火机。
好,然后吸一下。
眼镜眯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
“唔咳!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呛感猛击了他的喉咙与鼻腔,烟雾一丝丝从嘴巴与鼻孔中探出发散。眼镜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吸上了第二口。紧接着,当第四口吐出后,眼镜开始感觉到那一丝眩晕感,那奇特的感受将身体包裹。
眼镜摇晃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脑袋,钻入步行街的人流中,融入了进去。
眼镜边走边品味着他人生的第一根香烟,他知道,当自己抽上这第一根后,未来便不会与它分离。眼镜看着街边商铺各色各样的招牌,脑海里还是下意识的从美学设计的角度来评价,来研究。眼镜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在吸一口清空大脑。
现在不能再想这些了,以后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踩灭香烟后,眼镜戴起了卫衣的兜帽,然后掏出手机,打开了那保存的地址。眼镜跟着地图,在转了两个路口后,来到了那黑暗的小巷口。
打开手机电筒,看着墙上模糊不清的门牌号,终于在走了三十多米后走到了目的地11—26门口。
敲开门后,一张头发蓬松的丧气脸男人出现了,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眼镜看到他眼下一道长长的疤痕。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根上去,然后把手机上的消息朝男人晃了晃。
“哦,你看到这个了啊...”丧气脸接过烟,沙哑的声音与他的一脸丧气搭配的完美无缺:“来,我和你聊聊。”
丧气脸跨出木门,转身扣上门上的挂锁后,轻轻拍了拍眼镜的后背,接着点上烟,向着巷口方向走去。
两人站在巷口,看着街对面的灯红酒绿,在车水马龙的缤纷夜中就如两只巨大的黑鸟,站在黑暗的电线杆上虚无的张望。
“你,为什么想干这个?”
“我...从小就喜欢黑帮电影,想行走江湖,想过与众不同的生活...”
“放屁。”丧气脸吐出一口浓烟,烟头冲着街对面指了指:“这都是与众不同。说实话,为什么要加入?”
眼镜沉默了,一直到丧气脸的烟快吸完,他才开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入。我现在只觉得不做点让我心里波动大的事,不干点让我感觉颠簸的事我就浑身提不起劲。”
“才毕业吧?”
“是的。”
“你真以为我是干黑社会的?”
“不然呢?”
“现在哪他妈有人干黑社会,我就是个干电话诈骗的。”
“...”
两人继续站着,看着对面的美好时代,眼里已经被那处处绽放的光芒铺满。
“滚吧,别他妈让我看到你。”
丧气脸踩灭地上的烟头,转身向着巷子深处走去。眼镜已经站着,直到身后不远处原来哐的关门声才离开脚步,沿着巷口旁的人形道走去。
失败了,自己之前抉择准备在这一刻被击碎了。虽然如此,但眼镜自己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的失落甚至于别的任何一种情感波动。眼镜走着,脑中出了空白还是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次的疯狂想法或是生活热情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他看了看手机余额,在确认了足够支撑自己度过一个月后,向着出租屋方向前行着。
出租屋的墙上,毕业寄语与梦想清单这类的东西就好像街头的小广告一样布满墙面。眼镜看着那曾经的豪言壮语与青春激昂,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在床上笑着打滚。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接着迷茫又阻挡住了眼泪的奔袭,双眼再次被空洞填满。
眼镜坐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内,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上一根。
在烟雾飘渺中,眼镜思考着,思考着找寻生命热情的方法,探索着发现生活美好的道路。思索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打开手机,在亿万想法的网络中找一找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要不去工地吧!
这想法的突然冒出让他身体激灵了一下——当一个只会干活的机器或许更适合自己!
眼镜翻找了许多周边较近的工地,在筛选了工作岗位与工资后,他选择了一处至少在新闻上听过的办公楼装修招工现场。在与现场安全员电话沟通后,很顺利的约上了明天一大早的现在招工。
眼镜放下手机,感觉心里稍微平静了些,至少暂时平静了。眼镜洗了澡,穿上内裤躺在床上,进入了平静的梦乡。
抢工项目的好处就是来者不拒,只要有力气,是个人都能进去干活。在做了几张做样子的安全和防疫测试后,眼镜来到了给自己安排的岗位——材料搬运。
眼镜看着面前一百多张瓷砖,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开始了自己所期待的单纯工作机器生活。
但很快,一首歌的时间没到,现场管理人员手里握着的本子便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喂喂喂!你把耳机摘下来!”
“啊...啊?”眼镜一脸茫然的摘下耳机,看着面前挺拔如柱的男人:“不能戴耳机吗?”
“你干没干过?!而且不单单是耳机,你的帽带呢?安全马甲呢?没给你发吗?”
“那个马甲干活不方便,我放在旁边了,而且叠好了...”
“...你逗我吗?”
“...”
就这样,还不到十分钟,干活机器就被安排到一个老工人身边,由老工人来监督指导他一步步该怎么做。
老工人一边搬着材料,还要一边盯着眼镜,盯着他的摆放方式与位置,盯着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是否有与工地现场不相符的存在。眼镜搬着,越来越累。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重量不光光来自于手里的实物,还有一半的重量要来自于被别人盯着的紧张与恼火。
终于,眼镜想明白了。
“喂,老师傅。”眼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地:“你到底在干嘛?你现在侵犯了我的自由啊!你这是帮凶走狗啊,他们让你干嘛你干嘛?”
老工人没有说话,还是慢悠悠地搬着,但眼睛还是时不时的瞟着发表宣言的眼镜。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个话,我们都是来干活的,都是一类人,干嘛互相搞得不愉快?”
老工人依旧盯着眼镜,那双苍老的双眼虽然被沉甸甸的上眼皮压住,没有光芒,但那种岁月打磨的刀刃锋芒依旧藏在那黑色瞳孔下。
见老工人自己意见发表置之不理,眼镜彻底愤怒了。他将一旁的电箱一脚踢翻,狠狠地啐了老工人一口后,摔下安全帽离开了工地。
坐在街头,眼镜重新开始考虑起了自己到底该干嘛。干活机器的路现在已经被切断了,虽然不愉快,但往好处想,至少排除了一个选项。眼镜掏出烟盒,点上一根香烟,又开始了在烟雾中探路。
眼镜沿着路牙走着,从下午的烈日如炎走到傍晚的彩云红霞,一直走到自己的腹部彻底耗空内需,他那无神的双眼才开始向着两边转动。兰州拉面、沙县小吃、黄焖鸡米饭、砂锅粉丝...看着路两边那些都快要吃吐的千篇一律,眼镜脑海里突然想吃些家乡的食物。
找了好久,眼镜终于找到了那家店,那家打着自己家乡招牌的店。
“老板,一碗皮肚面一碗回卤干。”
点完餐后,眼镜找了个靠着大门的位置坐下,在一片鲜香气味中继续思考着接下来自己的去路。
白色高汤上飘荡着的斑斑点点红色辣油,这恐怕是第一道香味的来源;炸的酥脆的皮肚在经受过汤汁的沐浴洗礼后,呈现出来的Q弹多汁是碗中妥妥的主角;面条沉底的低调与青菜上涌的高傲在碗中和谐共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协调,就好像这些食材天生就应该这样组合起来一样。
眼镜咽了咽口水,暂时抛下了脑中的一切,拿起筷子,安安心心的享受起了来自家乡的五脏安慰。
喝汤、吃一口配菜、吞一团面条...再平常不过的步骤,但眼镜此时慢慢地停下了。他放下筷子,他低头看着眼前的面条,看着那在灯光下被照得散发星星点点灿丽油光的普通面条,脑海里迸发出了两个字——鲜美。
如果我能把这种味觉变得时刻可得呢?
脑海里突如其来的想法让眼镜一激灵站了起来,背后正吃面的老头被吓了一跳。眼镜脑海里冒出无数繁星:味精、浓缩鸡汤、鸡精、鱿鱼干...各种提鲜的食材与调料在他脑海里上窜下跳。但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他要的,他想要一个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鲜味,不再被地域限制、不再被众口难调束缚、甚至不再被场所束缚,只要想到鲜美就第一时间会想到的东西!
眼镜掏出手机,记下刚刚突然迸发的想法后,吞了几口面,便快速离开了面店。
弯月探头,前方一层层的路灯光就好像那一堵堵名为灵感的墙壁,眼镜向前快步走着,穿过一层层的光晕,在黑暗与明亮中前进。眼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到这个,他甚至觉得寻找极致的鲜美可能是上帝拍给他的任务,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后自己就可以死而无憾了吧。
眼镜就这样一路冲着,冲向自己的出租屋,他现在需要好好的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将这个想法一点点的稳定并开始付诸于实践。
坐到桌前的眼镜双手撑着脑袋,看着桌上的纸笔,脑海里开始了飞速运转。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的解脱感实在什么时候了,是考上大学的那一刻?还是作品得奖的那一刻?他想不起来了。他现在后背渗出了滚烫的汗珠,就好像那深夜失眠时做出了各种成功未来的想象,那样的热血沸腾,那样的惊心动魄!
八点...九点...十点...眼镜在桌前或写或画,他在自己的想法中沉浸,在那狂欢与未知的巨大漩涡中奋力地游着。周围一片黑暗,但他知道,在那漩涡的中心一定有着一座小岛,一座能够让他重新活下去的小岛。他抓住那片名为灵光一线的浮木,他一边游一边费力的雕刻,他知道,只有将浮木雕琢为小舟,才能去到那名为生命的岛屿。
零点、一点、两点...随着黑色的写画将稿纸铺洒满桌,他在那积乱如麻的桌面上终于看清了那岛屿的位置,就差最后的冲刺了。
四点三十二分,尘埃落定。眼镜看着手中那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稿纸,连人带椅子一同砸在了身后的床上,在黑夜尚未褪去的世界中狂笑,就如那饥渴的旅人遇见了绿洲一样。
清晨的朝阳刚刚升起,眼镜便离开出租屋,去往了资料上所写的地点——藏着极致鲜味的植物的地方。
坐在高铁上,眼镜看着远处上升着的耀世朝阳,自己的心脏此时也好像在上升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口腔,冲上青天。
糖果——这是眼镜做出的最终方案。他查阅了所有能够使人产生鲜味这一独特味觉的自然植物或动物,最终在网上那千奇百怪的统计中找到了几种植物,那几种传说中隐藏着美味极致的食物。眼镜决定从那几种植物中提炼出所谓的鲜美,然后制作成糖果,使所有人都能够随时随地的品味。
在选择好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种植物的生长地后,眼镜果断前往。下了高铁便坐上大巴,直到来到那布满浓雾的山林下,眼镜都还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有效,但冥冥之中他总感觉有一双巨手在天空之中,伸出食指指向前方,让他不自觉的前行着。
他跨过了路边的一株小草,那就好像是一个起始点,一场看不见道路的马拉松好像就放在这浓雾之中,那未知的重点正放着一颗巨大的古树,上面是鲜美的秘密。
眼镜走了进去,脚步没有一丝犹豫与慌乱,他甚至没有一点后退的打算。浓雾包裹住了他,将他揽入了这秘密的世界之中。接下来,他将面对无数的探索,面对无数的未知,在它们中找寻他所相信的自己的使命。
眼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听见了屋门被打开的声音。
侦探的硬底皮鞋敲击着地面,好像是在为窗外的警笛交响曲打着节拍。侦探解开大衣的扣子,坐在了沙发的对面。
“你现在没地方去了吧?”
“是啊。”眼镜笑了,然后向着侦探摇了摇手里的铁盒:“要不要来一颗?”
“不用了。”
侦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眯着眼点上后便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他们知道只有我的话你还能稍微相信些,就让我来说服你。呵呵呵...我也不和你绕弯了,我根本没想来说服你,我知道,你这个人是绝对变不了的。”
“谢谢,不愧是我的好搭档。我很幸运当时在山里遇见了你,我的一切可以说是你给的...我也很不幸,没能把你留下来。”
“留下来?”侦探笑了,吐出一口烟,将头再次转向眼镜,用着那五官组合起来的疑惑神情看着他:“留下来和你一起做毒品吗?对我来说,我最大的不幸恐怕就是当时做了你的向导了吧。”
“哈哈哈哈哈...你啊...他们还说你懂我呢,你要是真懂我就不会说我那个是毒品啦。”
“鲜糖是不是毒品并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一个东西的好坏是由时间来决定的。我不否认你一开始的初衷,在那个时间,你的确是为了自己的那个奇怪的理想奋斗。”
“奇怪的理想?你不是也被我的提议吸引了吗?”眼镜笑眯眯的看着侦探:“我的理想变成了现实,这么伟大的事业,你可是参与其中了呢。”
“是啊...一开始是很伟大...”侦探慢慢低下了头,笑容也收了回去:“但...当你将那种药草加入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你背叛了你自己!”
“哦,那个啊。”眼镜打开铁盒,含入一颗糖果:“那个也是为了理想啊。”
“但当时那颗糖果已经做到极致了,你为什么...”
“钱啊。”
“什么?”
眼镜慢慢站了起来,他没有管侦探那不解的眼神,自顾自的走到了窗边。
“我是要活着的,要完美的活下去。当那些厂商模仿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了。我开始发现我渐渐没有了动力,没有了继续挑战的勇气...我追不上了,他们模仿的太快了。”
“所以你就把那药草加了进去吗?”
“那是最快的方法!”眼镜转过身来,在那一瞬间,侦探不知道是窗外的红光映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镜的瞳孔里划过了一线红光:“一颗小小的药草就可以使他们对我的鲜糖无法自拔,多么容易,多么实惠!我没有涨价,没有模仿,甚至没有宣传。我仅仅是加入了一颗小小的药草,就这么简单的让我的理想继续存活,让这个社会继续幸福快乐!”
“幸福快乐?”侦探冷冷的笑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知道有四千多名学生被你的药草送进了医院吗?你知道你的大伯和堂哥被你的药草毒害了吗?你这么做的一切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必须的!”眼镜笑了,他的所有五官几乎一起伴随着嘴角拉起的弧度一起扭曲,就好像一条青蛇在脸上游走:“他们难道不开心吗?这药草帮助他们笑出了烦恼,就算是死亡都在这完美的鲜美面前变得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诱人。你难道没有看到用户反馈吗?他们的朋友与家人在离开世界的那一刻都毫无痛苦啊!不会再有比我更伟大的圣人了,不会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巨大的爆响声中,眼镜胸口的白衬衣上,鲜红的玫瑰正妖丽的展现着自己绽放的绝美。
侦探放下手臂,丢下了正冒着灰色的手枪:“再见了,搭档。再见了,圣人。你,更适合曾经的生活,曾经毫无作为的活着。”
侦探举起双手,慢慢离开,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这...挺美的啊...
倚坐在墙边的眼镜看着胸口那无法再继续绽放的花朵,看着那暗红的花瓣在身上的雪白上随意肆掠,他笑了——这美丽的色彩也很极致啊。
在永恒的黑暗到来的最后一刻,映入他眼帘的,是那突入屋门的无数双黑亮的皮鞋,以及门后那颗绽放着晚霞般色彩的药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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