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优选 || 不得不娶的皇后

作者: 讷言不敏 | 来源:发表于2020-04-18 00:33 被阅读0次

    01

    时近仲秋,林琛正在赶往宁城的路上。他刚刚被册封为宁王,宁城是他的封地。

    说是封地,实际只是享受些当地税银抽成,地方军政事务他是完全插不上手的。说白了,就是个逍遥王爷。

    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上。马名快雪,是几个月前他与柳青儿一起西北白驼山之行的战利品。也正是在桃红柳绿的白驼山,林琛如愿以偿地摆脱了“胆小鬼”的称呼,取而代之的,是“莽夫”“呆子”“大笨蛋”“大傻瓜”等等七八个新的称呼。但今后,所有这些称呼都将再也不会有人叫起。

    因为这样称呼他的柳青儿,明天就要嫁人,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柳青儿是相府千金。他的父亲名云阁字长卿,在朝中风头无两。两年前,柳云阁联合百官公然抗旨,最终迫得当今圣上林允下了“罪己昭”。老态尽显的林允,当着群臣之面自责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林允十五年前登基,改国号宣武。即位后穷兵黩武,国无宁日,先皇列祖留下的殷实家底渐被掏空。宣武十年,柳云阁因治政有方,被提任为宰相。短短两三年时间,他便将举国财政民生、朝政利弊摸个清清楚楚。在一次早朝之上,俱陈国库亏空、民不聊生之现状,十年军政之得失,力谏圣上放弃再征东夷的旨意。

    那天,犹任翰林院编修的林琛也在朝堂之上。他看到了柳长卿的慷慨陈词,看到了百官的齐声应和,看到了此前一直自觉仍值春秋鼎盛的父皇,一瞬间的苍老。他甚至看到父皇在退朝之前,分别深深地看了皇兄、四弟和自己一眼。林琛知道,父皇是动了立储的心思。

    而眼下,宣武十五年的秋天。刚刚骑着快雪离京的林琛,想的不是更加老迈的父皇,他在想柳青儿。

    02

    林琛与柳青儿初识也是在一个秋天。

    那天枫叶初红,菊黄遍野。林琛对一袭红色劲装的柳青儿说他喜欢她。柳青儿指了指背后的长剑,说:“但是,它不喜欢你”。

    林琛哈哈一笑道:“我虽不曾习武,但典章辞赋、兵法韬略无所不通。你的剑能做到的事,我同样能做到。你剑所不及之事,我皱一皱眉头没准也能做到。”

    “那好。止戈山中有一窝贼匪,打劫过路、劫掠乡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人剑有不及,你眉间可有良策?”

    林琛收敛笑容,道:“这般恶匪,便是眉头皱断也要想出良策。”

    此后的十天里,林琛雇了一些人在止戈山与止戈县之间观察打探。他每天将零星消息汇总起来,排查梳理。第三天,便发现了一条有用讯息。

    一支商贾模样的五人小队早上从止戈山出发前往县城,傍晚又从县城回来。但他们的马车来去车辙都很轻,既未向县城卖货,也未从县城买货。当这支队伍在第十天又一次出现时,林琛遣散了眼线。

    柳青儿跟踪发现,车队进城后便停在一处庭院不动。领头之人留在庭院,其余四人跑去青楼快活。柳青儿翻入庭院,便看到那人正在吃酒。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在旁陪侍。趁其酒色昏昏之时,柳青儿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两人。

    一番盘问,那人正是止戈山的四当家吴明。吴明是大当家雷虎的亲信,因溜须跑腿有功,前不久刚刚被擢升为四当家。四当家吴明看着长剑在脖颈间滑来滑去,被那冰凉的触感一激,险些吓得失禁,忙不迭地将山寨布防、几个当家的武功绝技、大当家雷虎贪酒好色的性情等等,一股脑地都招了。

    他自称一直当雷虎的狗腿早就受够了气,愿意配合二人行事,并亲笔写下“讨匪书”,言辞狠辣,以为投名之状。

    三天后,柳青儿与林琛扮作走商的兄妹,拉着一大车酒水行进了止戈山路。在吴明随同之下,雷虎亲自带领一队山贼劫在当道。

    柳青儿使出三分功力仗剑相博,不幸失手被擒。雷虎为人残暴,但对女人却格外宽容——他从不杀女人。这份宽容恰恰来自他对女人极端的歧视。他认为女人就像衣服,厌了旧了扔了便是,又何需撕烂了剪碎了再扔?

    对漂亮的衣服,雷虎自然会喜爱得更久些,也更深些。柳青儿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如吴明所言,雷虎见了柳青儿,定是要抢回山做压寨夫人。当晚,雷虎宴请全寨,分食了那一车佳酿。

    酒中自然是有毒的。只不过这种毒并不致命,只会让人乏力贪睡,是以无色无味,极难察觉。雷虎兴致勃发,喝的毒酒也最多。但他却是最后一个才倒下。

    起初山里弟兄一个又一个倒下时,雷虎只当只酒醉,并未留心。直到他发现自己不止头晕,竟还泛起困时,才惊觉上当。

    雷虎虎目猛地一瞪,看向林琛和柳青儿,两人负之淡然一笑。忽听得“扑通”一声闷响,却是同在两人一侧的吴明,被吓得瘫坐在地。

    雷虎瞬间明白了一切,但为时已晚。

    雷虎认为有些事还不算晚。至少,他还有余力一刀了断了吴明。而后,才大笑着倒在了柳青儿的剑下。

    血,溅了一旁的林琛满头满脸。

    03

    “你听我解释啊!我不是晕血,真的不是。”

    “那你怎么就晕倒了?”

    “我……”林琛有些不知如何解释。他发现如果证明自己不是晕血,那就须得承认自己是被吓晕的。虽说是第一次见到人死在面前,而且是那么近的距离,雷虎临死前一瞬间又笑得那么狰狞,还有那突然喷出的血箭,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情有可原。但,他终究是被吓晕了。

    这成了林琛心中永远的痛。在往后的日子里,柳青儿没少拿它打趣林琛。每当林琛惹她不高兴,她便扬言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知晓林琛的英雄事迹。林琛只好哭丧着脸,灰溜溜地认错。

    这情形,从宣武十三年秋,一直持续到十五年的春天。期间,林琛和柳青儿几乎走遍了周国的大小河山,行了不少侠,惩了不少恶。今年春天,他们走进了西北阳城附近的白驼山。

    事实上,柳青儿虽自幼酷爱习武,也颇有些天分,但一则其师傅——柳云阁在书剑派的同乡——武功并不算高明,所习功法也并不十分精妙,是以柳青儿的武功并未达到江湖顶尖水准。甚至,距离一流高手还要差之一线。

    但一年多来的江湖磨砺,柳青儿的剑法招式和实战经验渐趋成熟圆满,加之林琛从旁出谋划策,尽最大可能消弱对手、增强己方,是以两人一路行来每战必胜,渐渐生出些自大情绪。

    渐生骄傲之心的二人在宣武十五年的春天,打起了西北最大的马匪——白驼山马匪的主意。林琛用计离间了匪首与二当家,致其分裂为二,自相残杀。当匪首石猛浴血杀死二当家时,已然酣战多时,气力衰竭。这时柳青儿神兵天降。

    林琛和柳青儿都以为对付这样的石猛必然会手到擒来。但不成想石猛以秘法激发潜力,直杀得柳青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好在此时的柳青儿已然身经百战,虽略有慌乱,但早就纯熟于心的招式自然施出,渐渐稳住阵脚,撑到了石猛力空而倒。

    石猛倒下后,柳青儿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顿觉虚乏无力。她甚至忘了去补上一剑。一直忧心柳青儿的林琛也忘了提醒。他只顾得跑上前来一把抱住摇摇欲倒的柳青儿。

    “你怎么样?”林琛焦急地询问。

    “没事,只是有些……脱力。没想到……没想到他武功……这么厉害。”柳青儿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答道。

    林琛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十分自责:“是我不好,应该再计划周全一些的。”

    柳青儿勉力冲他一笑,道:“与你无关,是我的武功终究是还差了一线。”

    林琛也笑道:“好在,我们又赢了。”

    “是啊,又赢了。”

    “还记得进山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用提醒。我说话自然算话。”柳青儿白了林琛一眼。

    “不是提醒,只是想确认一下。哈——”林琛显得十分高兴,正欲仰头大笑时,忽然看到倒地的石虎竟又一跃而起,立掌印向柳青儿后心。

    情急之下,林琛下意识地一个转身,将柳青儿挡在身后……

    04

    明天是八月十五,仲秋节。柳青儿将会在明天成为皇后。但她一点都不开心。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一身红色嫁衣愣愣出神。她在想那个几个月前,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一掌的呆子。

    “呆子!你干嘛要挡那一掌?我再虚弱,至少还有内力护体。他已是强弩之末,那点余力打在我身上顶多是轻伤。而你呢?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书生!养尊处优的皇子!挨了那一掌,你……你差点没命!”柳青儿说着说着突然低声抽泣起来。

    林琛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柳青儿正坐在床边。他想抬手帮她擦拭眼泪,但抬不足一尺又无力垂下。柳青儿见状,忙随便一抹眼泪,用双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看到林琛脸部肌肉一动,似是笑了一笑,然后便听见他虚弱地声音:“我这不是还活着吗……咳!咳!”

    “嗯嗯,活着就好。你先别说话了,大夫说你伤到了肺腑,需要静养。”

    “我再说一句。你凑近些……等我养好伤,就去相府提亲,娶你过门。”

    柳青儿依然记得那天听到这话时,自己羞得脸颊发烫。耳根红得,像极了此时身上的嫁衣。

    柳青儿喜欢红色。与林琛初见时,她便是穿一袭红色劲装。

    那个书生打扮,文弱不堪的二皇子,第一句话居然是向自己表白!一心向武的柳青儿被林琛气乐了。他对林琛说即使自己答应,自己的剑也不会答应。她还说,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想劝林琛有知难而退。

    但林琛没有。她清楚地记得那个菊花开得漫山遍野的秋天,林琛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对她说:

    “万朵菊花相看轻,漫山独爱一枝红。”

    虽说林琛说这话时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真诚,但柳青儿依然觉得心底似有什么被轻轻撩动,便答应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她这枝红花终究没能等到他的提亲。她等到的,是皇帝陛下的一旨赐婚。

    05

    “父亲!我不想嫁给太子!”

    “你不是要嫁给太子,而是要嫁给皇帝。陛下将在你大婚当日,传位于太子穆。你是要以皇后的身份出嫁。”

    “但是我不喜欢林穆!”

    “陛下赐婚,圣意难改,不喜欢又能如何?”

    “您不是曾让陛下改变过旨意吗?求求您,再去劝劝陛下好不好?”

    “胡闹!”柳云阁一挥袍袖,忽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复又柔声道:“青儿。为父为官一生,始终秉持公心,从不掺杂一丝一毫私念。是以,上次才能一呼而百应,劝得圣上放弃东征。但这次,一则为私不为公。二则即便为父破戒为私求情,但林穆品行无差、年貌无缺,又将登大宝之位,你让为父以何由劝谏?满朝文武又会有几人声援?”

    柳云阁看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女儿,狠了狠心道:“青儿,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你若寻了短见,柳府上下都是抗旨不尊之罪。这是陛下的原话。”

    ……

    而同一时间的林琛,也刚刚结束与父皇林允的一番交谈。

    “你去追求柳青儿,是你额娘的意思吧。”

    “……是。”

    “但她没想到,你却假戏真做,动了真情。”

    “我……”

    “你不用解释。无论你开始怎么想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怎么想。如果我许你这万里河山,要你今生不许再见柳青儿,你作何选择?”

    “我……父皇!儿臣自知性情不宜继承大统,但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愿携青儿远走边城。”

    “不,你不自知。你陷入情障而不自知!否则,以你之聪慧,当早就能看出,无论你们几个谁登基,柳青儿,都是不得不娶的皇后。”

    林琛猛地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眼神中透着难掩的惊鄂和悔恨。他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恨现在的无力回天。

    “看来你是明白了。唉!你当朕为何会重用柳长卿?又为何会下那罪己诏?天下人都当朕是被百官逼迫,哼!何其短见!”老迈的林允说到这里,忽又显得意气勃发起来,“朕即位以来,说朕穷兵黩武,朕认。说朕不爱惜百姓,朕也认。但说朕昏庸无能,朕不能认。朕平定南蛮,打残北狄,吓得西戎闻风丧胆、望旗而逃,是为我大周国奠定了其后几百年的太平之基。朕之所为,其弊,在当代;其功,在千秋!”

    “柳长卿此人,才干过人,更难得一心为公,是朕替你们挑选的昌盛周国的股肱之臣。娶柳青儿为后,既可正柳长卿之位,让他放手施为;亦可安百官之心,令其无敢阴违。唉……自古帝王无情,不是真的无情,是须得狠下心来斩断情丝,以无情之心行事。而你,让朕很失望……”

    06

    宣武十五年八月十五,或者应该说是承平元年,八月十五。新皇大婚,普天同庆。

    在沿街围观大婚仪仗的百姓中,一个面无血色的年轻男子,在仪仗经过的瞬间猛咳不止。忽而,他咳出一大口鲜血,将身前摆放的一盆菊花,染成了红色。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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