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莹莹地挂在天上,雅琴推着车子走在路上,陪着雅琴的是地上的影子。
走到转角处左侧一棵老槐树旁,向右拐就到一个破旧的出租房,雅琴和女儿小云在三楼。从楼下朝上望,窗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太阳花的是她们住的房子。
那出租屋并不格外显眼,四周都是这样的房子,宏茂市场被包围在其中。雅琴住的房子有些偏,到宏茂市场是有些绕路的,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雅琴住的那栋出租屋里的房子价格是便宜一些的。
因为便宜雅琴带着女儿小云搬了过来,雅琴住过来时人们去宏茂市场最近的土路被车辗的都是成片的泥条。
雨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初晴时,路一时还没法过车。雅琴住的房子旁边的路很少过车倒没受什么影响,或许是这些缘故,老周遇见了雅琴。
老周是个摸过真枪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连长,当了五六年兵后他来到这开了饭馆,老周不老,因为店的名字叫老周饭店,人们就开始老周老周的叫起来。
老周并不介意,依然笑着揉面。那时候的人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做面的老周也曾是叱咤风云管着百十号子的人。
即便知道了也只是作吃面时的佐料,说笑着和大葱大蒜一起就面下了肚。
人们只知道开饭馆做烩面拉面扯面刀削面各种面的老周,没人在意老周的以前,到面馆来重要的是吃碗面而已。
关于雅琴,老周是听吃饭的女人们说的,几个对面纺织厂的女工。
老周没有听闲话的习惯,他的面甩在案板上梆梆响,饶是这样也没压住餐桌上聒噪的女人们。
几顿饭的功夫,老周知道了他并不认识的一个叫雅琴的带着孩子的外地单身女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显然老周听了不止一台才拼凑出雅琴的形象。
老周那时只当雅琴是个苦楚的女人,一个外地女人带着个女娃讨生活。看着那些边吃饭边唾沫星子乱飞女人们,老周是对雅琴有些心疼的。
老周照例去宏茂市场进货,最近的那条路还不能过车,老周绕了远路。
回来的路上远远看到一个带着红围巾的女人弯着腰摆弄着车子,老周的三轮车驶近,红围巾的车子还没修好。
老周停下车去帮她,三下五除二装上了车链子,女人笑着道谢,老周摆摆手:“没事,就是链条松了。”
老周说着已走到自己的三轮车上发动起来。那时的老周不知道那是他和雅琴的初次见面。老周没看清女人什么模样,他只记得那条风中摇摆的红围巾很是显眼。
没多久老周又看到了红围巾,隔壁杂食店里的老板娘美芬正在店里坐着等她的牛肉面,看到红围巾进来她笑着亲热地寒暄,老周听到美芬叫红围巾雅琴。
“老周!再来一份羊肉烩面,跟我的那份一起开钱。”
美芬对厨房里做饭的老周大喊,老周切着牛肉应声答应。
老周听来吃饭的人闲聊才知道美芬正忙着给雅琴和他娘家表哥撮合,不过美芬的表哥左脚是有些跛的。
人们都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拉扯个娃娃,一个跛脚的男人还未成家。两个人凑一块总比一个人要好的多。
老周猜测雅琴心里大概是不愿意的,那碗面雅琴是付了钱的,压在桌子上的墨水瓶下。
雅琴带了饭盒来,面应该是带回去给她女儿吃的。老周多放了肉也多加了面,老周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下午店里没什么人,老周坐在椅子上看街上的人来车往,几个戴红领巾刚放学的男孩子在杂食店前玩着弹珠,还有一个小姑娘站在一旁,应该哪个男孩子的妹妹。
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从杂食店里出来,手里提着篮子,女人揪着一个跪在地上玩弹珠的男孩的耳朵,老周没看清那女人的表情,倒是听见女人咬牙切齿地数落着男孩。
男孩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旁边玩着的小孩早散去了,只有抱着书包的小女孩还是在那站着。
男孩被女人带走,他走的时候从女孩手里拿过书包,冲女孩做个鬼脸。然后急忙跑到前面替女人提着手里的篮子。
女人在前面走着,男孩提着篮子笨拙地跟在后面,小女孩蹲在地上捡起散落的弹珠后就消失在路口。
旁边的理发店飘来一阵歌声,老周抬头看着天上的晚霞,他一直觉得那句:“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很有意境。
不知为什么,今天尤其觉得好。
那是一个周五的黄昏,老周开始思念一个带着红围巾叫雅琴的女人。
老周再去宏茂市场的时候没有走最近的那条土路,那条路已经通车了,不过老周还是绕了路。老周心里是有些紧张,有些忐忑的。
修车时他注意到雅琴的车子是没有装灯的,雅琴平时走的这条路是没有路灯的,老周想做护花使者。
老周是推着自行车跟在雅琴身后的,从此以后有月亮没月亮的晚上都有老周的车灯。
老周的护花行动持续了半年,他和雅琴的关系也算是初步确定,老周是不怕那些风言风语的,他的爱很诚恳,他对雅琴好,也对小云好。
老周最后一次送雅琴的时候还给小云带了一个小风车,四片不同颜色的车叶迎风转呀转,像风里盛开的一朵花。
那天老周在槐树下对雅琴说要回趟老家,他的远方表舅得了重病,要瞧瞧。
老周说他回来就和雅琴扯证,两个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雅琴的手扯着自己的衣襟。
“那我等你。”
雅琴说这是他和老周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知道老周什么时候回来,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两个月,老槐树开了花又谢,月亮来了又走,雅琴一直没等到老周。
人们又开始风言风语起来,有人说老周坐的车出了事,有人说老周家里是藏了老婆的。
也不过议论了几天,时间长了人们大概也忘了有过老周这个人的,连老周的饭店都被人买去改成了澡堂。
小云出嫁的时候雅琴开始健忘起来,小云看到窗台上迎风转着的风车。
她回头问打盹的雅琴:“妈,你说周叔叔还会来吗?他给我做的风车都要坏了。”
“他在路上呢,你结婚他肯定就来了。”
“妈,我明天就结婚了。”
雅琴没再回答,应该是睡着了。小云给雅琴盖上掉在腿上的毯子,她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着脸看着睡着的雅琴。
她都要忘了那个送她风车的周叔叔长什么样子,她捡起弹珠时只看到一个笑着看她的叔叔坐在身后的饭店里,只是匆匆一瞥,小云只记住了那个笑容,那个笑着的老周让雅琴和小云盼了很多年。
后来,捡弹珠的女孩嫁给了提篮子的男孩,老槐树又开了花,月亮来了又走,谁也没有再见过老周。
睡着的雅琴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老周推着车子,车灯照着前面雅琴的身影。路上很安静,老周和雅琴推着车子走,地上的影子跟着走,老周心里唱着歌:诗情画意虽然美,我心中只有你。
诗情画意虽然美,我心中只有你。
雅琴唯一确定的,大概就是老周真实地存在过,那时候的他心里确确实实是有着她的。
只是啊,生命太过无常,像夏天变幻莫测的天气,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倾盆大雨都只能默默承受着。
有些人短暂停留,却让你用一生去铭记,有些人始终在身旁,你却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那些回忆里的旧时光,就像散落的音符,偶然拾得,心里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唱。
一晃而过,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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