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全部的梦想

-01-

三年级，我十岁。

一天，我兴冲冲地推开大门，朝对面大喊：“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

娘正坐在那里择菜，头也不抬地说：“发什么疯？过来帮我择菜，不然中午没你吃的。”

我小跑过去，挨着她坐下，拱了拱她的肩，“娘，今天方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让我们写作文，题目就是《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当大科学家。”

“哦？”她的声调终于有了变化，“说说看。”

“您想啊，科学家多好啊，有好看的衣服穿，可以赚大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母亲的手顿了顿，接着又继续择菜，“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去看看灶膛里的火，娘给你炖了肘子。”

我撅了噘嘴，这么伟大的梦想，娘也不夸夸我。不过想想也对，还是先填饱肚子。

蹲在灶膛边，往里面瞅了瞅，没问题，中午又有好吃的了。

刚想抬头叫母亲，却止住了。

因为我看见她抬手擦了擦眼睛。

-02-

高三，我幸运地被选中，到邻市最好的学校借读一年，备战高考。

只是，需要一万块的借读费。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灯下，母亲在算账。

“什么事？”母亲把目光从账本上移开，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敢开口。

这钱实在太多了，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她每天起早贪黑，四十出头的女人，就长了白头发，时不时就让我帮她拔掉。赚来的钱，也就够我们日常的开销。

“学校要交钱了。”咬咬牙，我还是开了口。

“多少？”

“一…一万块…”我揪着一颗心，生怕她不答应，可又怕她答应。

“这么多？要钱干什么？”她眉毛拧在了一起。

我把事情和母亲说了，她沉默，我也沉默。

“一定要去吗？”她问我，像往常一样。不同的是，在她的目光里，我读到了一种哀求。

我没说话，就那么站着。

我是真的很想去，因为老师说，只有上大学，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房间里，我俩就这么沉默着，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气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知道了。”母亲终于先开了口，转过身，继续算账。

眼看离交钱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多问。

我害怕张口，更害怕和她对视。

最后一天，教导主任宣布了借读人员名单，原以为没有我，没想到，我在其中。

走的那天，母亲来送我，“好好念书，别糟蹋我的钱。”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借来这么一大笔钱。

这是个秘密，她不说，我也不问。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笔钱的来历。

-03-

零九年，我在外地上学，突然接到老头子电话，“快回来，你娘病重住院，天天念着你。”

我如遭雷击。

跟学校请了假，买了当天的火车，匆匆回了家，打算给母亲拿几套换洗的衣服。

推开房门，桌上的账本还摊开着。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掉出来，去找她的衣服和牙刷。

无意间，我抬头看了看账本，好像下面还压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本日记。

[2007年3月5日，晴。

今天儿子跟我要钱，说是借读费，一万块。

现在正是他念书的时候，按说我应该高兴，被学校选中，说明他真的在用功。

可是这么一大笔钱，我拿不出来。

我很想和他说，儿子，娘能力就这么大，你看，要不就上个高中算了，出来后到汽车厂当个修车工，那也很不错的，工作稳定。你看，咱们隔壁的小青不就是这么做的吗？现在也挺好。

可是我说不出口。

我记得他小时候跟我说，要当科学家，要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我这个当娘的没出息，别家的娃都穿新衣服，隔三差五吃顿肉，他什么也没有。

不能让他失望，就是砸锅卖铁，我也把这笔钱给借来。]

[2007年3月12日，大雨。

终于把钱借到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我和他爸找了王厂长作担保，从银行借了7000，加上自己存的2000，又找隔壁的六婶借了1000。

娃儿有学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他爸得省着点花。

娃儿在外，肯定还有要花钱的地方，以后要多卖点菜。

希望他能好好努力，考个大学，过上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终于知道，当年的一万块，是怎么来的了。

我无法想象，一向从不低头的母亲，怎么开口求的人。

她从不向人借一分钱，即使最困难的时候，她也选择自己扛，拼命的卖菜，攒钱给我上学。

一件衣服，我从小学看她穿到了大学，洗得发白，还起了球。

“做人要有志气！”她从来就是这么告诫我的。

可就是这么有志气的人，竟然选择了求人。

为了我，选择求人。

-04-

我到医院，母亲已经不能说话。

主治医生说，时日无多，好好珍惜。

父亲站在阳台上，闷不吭声地抽烟。

母亲看我来了，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扶着她在床头靠好，她只是笑，我只是哭。

我从包里拿出那本日记，她一怔。

“娘，你太苦了，儿子对不住您。”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摸着我的头，眼睛里渗出水来。

“娘，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还是以那种询问的目光看着我，一如从前。

“从小到大，我看您一直这么拼命，从不肯认输，图的是什么？就算我们日子过得苦一点，就算我不上大学，我们也可以把日自己过得快快乐乐的，您一直这么逼自己，为什么？”

母亲眼里满是笑，就快要溢出来。

她从我手里接过日记，翻到第一页，伸手递给我。

[1989年7月13日，晴。

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大胖小子。

医生说，孩子很健壮。

我仿佛在梦里，这就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命。

他睡着了，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脸颊上还有2个酒窝。

我明白，从这一天起，我的命，就和他的命连在一起。

看着他小小的样子，我不禁想到，将来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是眼睛像我，还是鼻子像我？我会不会不知所措？

我明白，他会有自己的梦想，会有自己的生活，也会经历风雨，也会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肯告诉我。

不知道他将来会经历什么，我好想替他阻挡所有的风雨和迷惑，让他的天空，只看见彩虹。

只愿他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小东西，你可知道，

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因为，

你是我全部的梦想。]

原来，母亲并不是没有梦想，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所有的梦想，都是自己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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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帆齐写作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