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姐大学毕业时,我初中毕业,赋闲在家.正值文革,父亲受到批判,同学好友渐渐与我疏远。我只能在家中找点书看,疏解孤独和苦闷。为数不多的闲书很快看完了。人变得很烦躁,如丢失魂灵似的。偶然,在一旧纸箱里发现许多未曾看过的旧书,原来是大姐留在家中的旧课本。有高中数理化和语文书,甚至有樊映川著的大学高等数学等书,确有点像极端干渴的人在沙漠苦苦跋涉,看到一汪清泉。
当时,盛行“读书无用论”,喜欢读书、学习成绩好的人往往被扣上“白专”的帽子,我也因为学习成绩突出而常常受到打压。但我心中始终坚信,多读书,读好书将来终会有用的。大姐是我心中的偶像,她一直希望我好好读书,能考上好大学。
我母亲只要见到有字的纸,都要收起来,认为这张纸很金贵。她认定,纸上写了字,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变得很神圣,要我珍惜有字的纸,糟蹋它会受到报应,,更何况是一本书。母亲对书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崇拜,深深感动了年幼的我,使我也爱上所有有字的书,而不论是何种书。在当年,书非常匮乏,多次梦中到满是书籍的图书馆里读书。可惜,我所在的小乡镇根本没有图书馆。
我虔诚地双手捧起高中数学,久久凝视着那深蓝色的封面,似乎向它行注目礼,手有些微微颤抖,轻轻地打开,一股封存多年的淡淡的幽香,从书中散发出来,一下子从鼻腔冲进我的脑海,顿时,孤独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虽然初中时我已有一定的自学能力,但看起来还是比较吃力,慢慢深入学下去,渐渐顺了。我逐渐像一条小鱼,遨游在深蓝色的知识的海洋里。又如寒冬里,整个人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的那种非常愉悦的感觉,仿佛全身的毛孔全部打开,充分吸收这温暖的阳光。有如白居易《负冬日》诗: “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
人也逐渐充实起来,知识似乎在内心产生出力量和自信。抚摸着大姐秀丽温润的手泽,总感到大姐似乎用慈爱的目光关注我,鼓励我,以书为友,我不再感到孤独和苦闷,书给我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生活充满乐趣和光明。
约两年的时光,自学完了高中数理化、语文和大学高等数学等课程。其时,家里房间逼仄,在床和墙之间形成一条约不到两尺宽的小巷道,仅能放高矮两张木凳,高为桌,矮当座。当时一点儿也不觉得逼仄简陋。每当我坐在矮凳上,似乎像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母亲看到我在读书,都轻手轻脚,敛容肃穆,仿佛我正在与上帝沟通对话。
当遇到难题时,我习惯到后门外紧邻的一条横沟里散步、思考和读书,沟里满是绿树和野花草,母亲还种了点蔬菜。春天,闻闻清新的油菜花香,看看花上飞舞的蜜蜂和蝴蝶,再看看书,颇有点神仙过的日子;夏秋,在树下或纳凉,或听蝉鸣,或沉思,或看书;冬天,因瓢儿菜青白高雅,其性凌冬不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古人尊称其为草中之松,故曰菘。晚菘经霜雪去除苦涩而蜕变为甘甜,古人视为蔬之珍品。人何尝不是如此,通过艰苦的磨炼才能去掉身上的杂质,百炼成钢。在绿油油的瓢儿菜畦里,边读书,边感悟菘之精神.
在这约两年的时间里,颇有点“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似乎离开尘世,独自在家中读书,享受着平和宁静,心灵与书和自然融合,变得澄澈和灵动。给有些枯竭的生命注入了恣放通脱的活力。
其实,不论读什么书,精读深读下去,书都仅成为一种载体,读书逐渐成为一种人的修炼过程。读书是对灵魂的叩问,是心灵的砥砺,是精神的提純。读书赋予人以尊严、高贵和圣洁,逐渐修炼成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孟子在《告子》中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放心”就是寻回在浮躁功利的社会里,心中丢失的真善美。寻回丢失的灵魂。读大姐的书,让我找回了自己丢失的高贵的灵魂,找到了生命的支点。
这两年,我超前初步掌握了这些知识,更重要的是提高了自学能力。借助这一能力,在以后的学习中一路领先。考取了文革后首届研究生,并在自己的学术生涯中能不断提升。大姐的书是打开我人生之门的金钥匙。
现在,书越来越多,人似乎越来越忙,很难再有这种两年闭关的读书机会了。那课本的一抹深蓝色,似乎渐渐变淡,但当年那书中的芳泽仍在,那读书的温馨和静好仍终生弥漫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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