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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医院门口的人多得像是刚掀开的蚂蚁窝,来来回回还带着说不出来的慌张和药水味。我倚在急诊室外的柱子上,手里燃着的烟和手腕上跳动的电子表一样在和时间赛跑,同样在和时间赛跑的还有屋里的心跳检测仪。
那串数字在不停的倒计时,然后猛地变成一条线。
我的工作就来了。
这次的活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据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窜到了马路上然后被撞的血肉模糊,但是送过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也就让我又多等了几分钟。
我回了回头。
“叫什么?”
“小林。”
“说大名。”
“林小如。”
“那你咋不叫小如呢!”
“你管我呢。”
“你这脾气,怪不得会死。”
她白我一眼,我也白她了一眼。我掏出口袋里的记录本,把她的名字写在了上面,只是还差后面的一个对号,那还得等把她送过去才行。
“把这个戴上。”
我丢给她一个手环,上面会浮现一串数字,很长,懒得看。大概意思就是这个月第几个意外死亡的人,我从不在意,因为实在太多了,还仅仅是我所管辖的这个小范围。
她倒是听话,白色的手环一戴,整个就发起了光,把手腕也烘出了一抹白,很耀眼,就是卡不紧,一直往下掉。
而且谁也看不见她,谁也碰不着她,除了我,当然她也可以碰我,边说话还可以边捣着我的胳膊。
“你叫什么?”
“吴常。”
“黑白无常?”
“你真聪明。”我把记录本塞进口袋里,“走吧,小林。”
每一个意外死亡的人都需要把他们再带回那个死亡地,然后念一段话,他们就会消失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会在这座城市里做孤魂野鬼,半夜随便往别人家里飘,这也就是为什么你有时候会听到楼上有弹珠的声音,走廊里的灯会突然闪烁一下,甚至有人会拉你衣角。都是他们,别怕,不是吓唬你,他们只是想引起注意,然后送他们回去。
我一点也不想干这个差事,但是没得选,我父亲临死前在病房里交待了我,看着我一脸不情愿,他竟然自己从楼上跳了下去制造了一场意外死亡,然后又从楼梯爬上来让我把他带下去,亲自送他走,他才放心。
于是我的第一单就是我自己的父亲,多么伟大的榜样,只是我看着他站在自己尸体上的时候,竟然舍不得念那一句超度的话了。
“阴阳两隔,一别两宽,默念,心安。”
我念完了,站在来往车辆的马路中间,和小林一起。
喇叭声急躁地催着我,有的司机还探出了头,疑惑地看着我们,我怕我自己也被送走,于是跑到了马路边。
小林在马路中间,除了嘈杂的喇叭声,什么也没发生。
我又跑过去对着小林再念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发生。我纳闷地捏了捏她的身子,还把她捏疼了。
“干嘛啊!”
“你是在这发生的意外?”
“是啊,救护车从这接的我。”
“那之前呢?”
“我不记得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小林意外的第一现场,她不是在这被撞死的。
2
这种事也不是少见,像水库玩耍失足掉进去死了的,尸体搞不好都能被冲到下游,但是落脚点找一找还是很容易找到的。小林这个就有点奇怪了,我带着她跑了整个街道,又拐了好几个弯,始终没法送走她。
我可不想带个拖油瓶。
“你再想想。”
“你是不是喝醉了?”
“你是不是跳了个楼,然后又自己跑到这里的?”
...
我连续问了她好多问题,她又白了我一眼。
“你这么不专业?”
我一下就火了,晚上和张大一起吃的火锅都没吃完就跑医院来等她,她竟然还质疑我的专业水准,如果超度也可以考证书的话,那我一定是骨灰级的了。
张大也是一个超度人,负责正常死亡的人群,他的活相对来说轻松多了,一般往医院门口一蹲,几个老人排着队等他念话。
我们还会收到一些报酬,通常都是信件的方式寄到信箱里,不过也不是很准时,我就已经很久没收到了,张大说他也是,但是他还有些钱花,所以顿顿带着我。
我把小林带到了张大面前,希望从他的角度可以替我解答解答这个问题。
“意外时间?意外地点?”
“我知道还用问你!”
我不耐烦地又白他一眼,坐在他家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边沿。张大在屋里来回踱步,摸着自己的下巴壳子,思考着什么,又扭过头看着同样坐在地上的小林。
“去你家看看?”
“喂,带回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们是有一些禁忌,一般不带他们回家或者见亲人,因为容易让他们情绪波动然后跑掉,有些亡魂是不愿意被超度的,宁愿就这么飘荡着,能看到家人和心爱的人,但是时间久了,积怨深了,就变成厉鬼了,专门想着去吓人。
我和张大腰里都别着一个银链子,就是专门对付这些不听话的厉鬼,也倒是轻松,一鞭子甩过去,直接打成了面粉,扑扑棱被风一吹就没了。
我又看了看盘着腿坐在地上的小林,她眼睛大大的,虽然死了但还是挺有神的,马尾辫安静地垂在后脖颈上,还不停地咬着嘴唇,没事还想插句话,特鲜活。我皱了下眉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感觉比我自己都有精气神,不过我可不希望她变成一坨面粉,起码别是从我这,在我本子里的,几本没有不成功的。
“好啊,不过我家里没什么人了。”
“什么意思?”我扭头看着小林,竟然有点高兴。
“不过我想去精神病院,我想见一个人。”
我猛地站起身来,那种地方打死我也不去了。
“不去!你飘走吧。你这单我不接了。”
张大把我拉到一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其实看出来了,她是不太想回去那种。”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皱了下眉头,“估计还有些事没做,让她去做了吧。”
他又拍了拍我的裤兜,“多久没接到单子了?还吃我的啊。”
“嘁!”我又白他一眼。
我确实一直没有单子可做,也不记得有多少天了,也不能让张大瞧不起我,我拉起小林。
“现在就走吧。”
她的胳膊可能太细,手环又掉了下来,很奇怪,我捡起来给她塞兜里了,反正是个没啥用的东西。
3
精神病院是一个很压抑的地方,我不想去是因为有一个特殊的朋友,就在那栋白色建筑外的角落里。我不想见,因为他死了,但是我始终没能送走他,总觉得哪里对不起他。我回翻着本子上的那个名字,王志,后面一直没有那个对号。
“又想起他来了?”张大看了看我。
“他估计快变厉鬼了吧。”
“那还不好办。”他踩了一脚刹车。
我看了看腰里的银链子,又往里放了放,下了车。
夜晚的风把精神病院外的树林吹出了一种乌鸦的口哨声,院子里焦黄的落叶飞起来又窜在了那扇灰黑色的大门上,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我们。
“别盯着看。”我对小林说。
“那些眼睛吗?”
“让他们飘,变厉鬼之前让他们得瑟得瑟吧。”
门开了,那个老女人出来了,穿着白色的长衫,黑色的小皮鞋,还带着一顶圆角帽。笑起来暖洋洋地,让这个阴森森的夜晚多了一道光。
“你们来了。”
她低了低头,递出了两个工作牌,张大都接了过来,塞进了他的口袋里。这家伙抢的真快,反正我也懒得拿。
“这个老女人就是院长,人是个好人,但是病人都不太喜欢她。”我歪着头跟着小林也进了门。
“是因为那颗痣吗?”
“你也觉得丑吧?”
“我觉得挺好的。”
“嘁!”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来见谁的?”
小林在走廊上停下了,还没有回答我,头顶的灯开始忽闪,有一阵风从背后的门外吹了进来,两侧诊室的标牌发出薄质金属的变形声。
他来了。
张大回了回头,摸着自己腰里的银链子,我伸出手让他们等我一会,转身出了门。
王志像条狗一样果然就蹲在院子里,看到我来了,他直接冲了上来,把我摁在了精神病院的外墙上。
眼睛里满是血丝,两个圆眼泡睁到了眉毛,鼻孔喘得像粗牛环那么大,把嘴皮子咧了开来,能看到十几颗牙齿还带着黏稠的白液。
“多久了?”我把头使劲往后倚,磕在了墙上,生怕他咬到我。
“你来...干吗!”他还能挤出一句话。
“那女的不想走,和你一样。”
他凑近了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脖子处暴着几缕青筋,透着黑绿色的液体,笑了起来。
“吴常,你该走了。”
我皱了皱眉头,“我不是来度你的。”
“你谁也度不了。”
他这句话刺耳的就像是一根针,把我的鼓膜穿破了,直接扎在了我脑子中那个跟他徘徊过的凹槽里。
我甩出我的银链子,冲着他。
王志是自杀死的,从割腕到真正死亡竟然差了一天,亡魂一直在精神病院,我软磨硬泡都不告诉我真正的意外地点,也就是那抹刀的一瞬间。他说他有事要做,我确实度不了他,只能等他变成厉鬼,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伤人,但是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我甩了甩手里的鞭子,他竟然又冲了回来,把链子拽起来,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笑着对我说。
“有用吗?”
我惊呆了,用力一拽,链子在他脖子里转了一圈,他竟然没有变成面粉。
“吴常?”
张大出来叫着我,王志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把链子收好,又走了回去。
“小林呢?”
“进去了。”
“她是来找谁的?”
张大又摸了摸自己的银链子,没有回答我,我径直地走进了小林的那个房间。
4
房间里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好像是睡着了,盖着被子,但是被小林的马尾辫子挡住了,她背对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又开始闪烁,我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厉鬼,但是灯还是在闪。
“小林,有什么话需要说,我帮你转。”
我坐在了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冲着小林说。
她转过了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拿了支笔写着什么。
“吴常?”
“嗯?”
我站了起来,有点纳闷。张大走了进来,站在了小林的身边,把那个病人的被子掀开,把他的头扶了过来。
我猛地往后一退,又倒在了沙发上。
那个将要腐烂的人瞬间好像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臭鸡蛋味,而他的样子还可以模糊得看清。
是我自己。
“吴常,是在这里么?”小林问了问我。
我嗓子里的喉结好像一下就碎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嘟嘟囔囔的声音让天花板的灯闪的更没有规律了。
“什么...意思?”
“你快要变了,吴常。”张大坐在了病床的边沿上。
小林走过来拽起了我的胳膊,把我的电子表往下一撸,露出来的是一个白色的手环,上面还有一串数字。
我用力把他取下来,却怎么也不管用,卡的死死的。
“面对吧,吴常。”小林把衣服往后一撇,腰里露出了一小段银链子。
“这不可能!”我站起来就往外跑,精神病院的那个女人在走廊里站着,没有看我一眼。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真的好像没有看见我。
我跑到了院子里,王志笑了起来,蹲在大铁门的门口。
“你谁也度不了。”
我冲过去,把他一把提起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变得很大,睫毛好像外翻着还可以扎到额头。
“你忘了。”他被我提得老高,低着头看着我。“你是怎么死的了吧?”
小林走了出来,一个长鞭甩到了王志身上,他的身体开始扭曲起来,然后瞬间化成了一抹面粉颗粒,从我的指缝间飘散了。
他嘴里的最后那句话就像那模糊起来的面粉,还在我的耳朵边萦绕。
“跑。”
5
“阴阳两隔,一别两宽,默念...”
小林的嘴里念起了那段话,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像是胡乱翻转起来的马赛克,马上就要变成面粉了却被张大打断了,他走了过来,拉住了小林。
“给他个机会。”
我的胳膊开始破裂,有血管从里面渗出来,露出了表层的嫩皮。
“吴常,我不得不那么做。”
“你做了什么?”
“你本来应该是我的单子,你是一个妄想狂。”
他走了过来接着说。
“但是你却不愿意相信,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却把自己杀了。还一直跟着我,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直到小林来了,你再不跟她走,你就变厉鬼了。”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女人走了出来。
“他在这吗?”她问张大。
“就在我前面。”
老女人走了过来,在空气中四处摆着头,又看着张大,“你确定吴常能听到?”
然后接着说。
“吴常,安静的走吧。”她跪了下来,“你从小在这里长大,你忘了?”
我抬头看了看这栋非常陌生又感觉很奇怪的建筑,她接着说,“跳楼的那个男人,你记得吗?你在楼下盯了他一天,我不知道你能看到什么,但是那不是你的父亲。”
她胸前的那个项链里还有一枚照片,我凑了过去,然后惊了一下,那是我记忆里的父亲。
“他是我精神病的丈夫。我知道我可能对你很苛刻,你也不太喜欢我。”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我确实不太喜欢她,难道不是因为她脸上的那颗痣吗?
“再不走,他就没法超度了,是吗?”她说完又转头看了看小林和张大。
“这都是真的吗?”我问着他们。
“跟我来吧,吴常。”
我可能错了,我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色手环,和那一串越来越清晰的数字,跟着他们走了回去,进到了那个房间里。
“好孩子,你会转世一个好人家的。”老女人几近抽泣的说完就走出去了。
我坐在那个沙发上,看着自己已经模糊不清的身体,门关了,他们谁也没有进来。我更纳闷了,转身去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我透过玻璃看到了他们正在走廊里说话,隐约还能听到。
“我说了我朋友我能搞定。”张大对小林说。
“走吧,下一个吧。”小林掏出了笔记本,张大接了过来,老女人也走了过来。
他们回头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张大和老女人手腕上的手环。
白的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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