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安（五）

予君安（五）

顾昔年拜师的第一天，容大夫抽空仔仔细细给他检查了身体开了药方。顾九霄有事离开了，再回来已是深夜，他不想打扰顾昔年休息，于是在屋顶上坐了一夜。容安发现后，带着干果和蜜饯来陪他坐了一晚上。

“九霄，昔年中的蛊毒虽多，却不难解，半年之后他就能彻底痊愈了。”

容安避重就轻安慰人。不曾想，顾九霄立刻就发现了问题。

“眼睛？”

眼睛……容大夫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三成把握。所以，我想带他去蜀中找我师傅。”

容安的师父，江湖第一的神医，上一代藏心剑主，行踪不定的迟昱老前辈。

顾九霄递给容安一包金丝蜜枣，低声问：“什么时候出发？”

容安把那包蜜枣分回去一半，回答：“半个月后。若不是顾及昔年身体不好，明天就该动身。”，去晚了，师父又不见了。

“九霄，关于昔年，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

原以为他今晚就能交代完毕，却没想到顾九霄的回答是“关于昔年的事情？很多，一时半会讲不完。我写在纸上，两日后给你罢。”

容安被提起了好奇心：“都是些什么事情？”

“昔年的饮食习惯，生活习惯。这两个月来都是怎么调养的，最近在练习的内功心法。还有，昔年他看书，练功的时候很刻苦，但有时候太刻苦了，得想办法哄他休息；他性子急，心急起来可能会什么都不管不顾，好在聪明，听劝；他外热内冷，喜欢什么不说，不喜欢也不说；他在岛上生活了十三年，中原的事情有许多不懂的；他有一个后爹，一个没管过他的娘，他一直在保护的妹妹，将来很有可能会遇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活像竹筒倒豆子。好在容安没有打断，安安静静听他讲了大半个时辰。

他讲完后，容安神情有些恍惚——“你记在纸上，两日后我来拿，记得精细一些。九霄，你这事儿妈的样子，是跟沈渝学的吧。做的很好，像昔年的亲生哥哥。”

“几年不见，你的说话方式还是这么直接。没错，我就是跟师兄学的。”顾九霄抱着膝盖，看着容安，弯起眉眼，眼神亮晶晶，“我是师兄的弟弟，昔年是我的弟弟”。

容安笑眯眯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柿子饼。

“九霄哥哥，你倒是快点把事情解决了，才好带弟弟回家呀。”

顾九霄嚼着柿子饼，点头，含糊地“嗯嗯”。加上抱膝的动作和弯弯笑眼，很是讨喜可爱。

有些事，说的太多就成了别有所求。他和容安是挚友，理解彼此，尊重彼此。更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吃完了所有的干果蜜饯，顾九霄说嘴里又干又苦。容安出去买酒，大半夜的，当然没买到，于是狠心贡献出了一坛自己泡的药酒。两人对酌至天亮。

两天后，顾九霄启程回启明宫。

半个月后，容安带着顾昔年去了蜀中。

予君安（五）

这次回家，顾盟主“带病”整顿了启明宫和武林盟，把他不在这些日子以来冒头的苍蝇蛾子们清理干净，一手压下各大家族之间的斗争。雷厉风行办完这一切之后，他以“病情加重”为名闭门不出，实则去了西北轮回城。

同时，前朝玉符重出江湖，很有可能就在轮回城的消息传开。各方势力逐渐望西北聚集，甚至有熊灏承的同僚，朝廷里的将军，和西域一些国家的探子。

容安和顾昔年去蜀中的前一天，顾九霄收到了昔年的第一封信函。浣花纸，字迹歪歪扭扭，有许多错字，排版倒是挺工整。

“兄长，我身体已无大碍，已随师父启程，勿念。临行前随师父去登山，看到满山红叶，如诗如画。我摘了一片，做了书签，希望兄长喜欢。”附赠一枚颜色艳丽如火的枫叶书签。

随后顾昔年收到了顾九霄的回信，一枚金光灿烂的银杏书签，一食盒的银杏果糕点。

顾九霄说：“给你安排好了住处，院子里栽种了满目的银杏树，高大挺拔，春夏翠绿，深秋金灿。结出来的果子，也比别处的更好吃。”，什么时候你能住进来呀。

之后，两个人以每个月两封信的频率保持着联系。

顾昔年的字越来越遒劲秀拔，内容也越来越长越来越规整：吃药做治疗、练剑练功、陪师父义诊、陪师父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把缠着师父的“那些人”骂回家、精忠敬业地打探消息——难为这孩子还记得自己是个暗哨，兄长我想你了、兄长我又想你了、兄长我好想你。

随信附带金甲虫一只，小礼物一件。

顾九霄的信则天马行空多了。从启明宫的景致，到《易经》《周礼》，到排兵布阵到，大漠黄沙，再到马匹的优劣，酿酒的方法，江湖中那些人最讨厌，今天吃了啥昨天吃了啥……

附带自己画的银杏小院风景画一幅，书籍一套、糕点一食盒，暗器若干。

最有默契的一次，顾昔年模仿顾九霄的画，画了一幅银杏图，又画上了顾九霄。刚把信寄出去，就收到了顾九霄的画，画上有一个笑容干干净净的顾昔年，和看着顾昔年的，顾九霄的背影。

迟昱老前辈和容安和顾九霄之间也有书信来往。字里行间，拼凑出一个顾九霄还没认识过的顾昔年。

口齿伶俐，怼人水平一流。

喜欢用草茎编织各种小玩意。

嗜甜。（关于这一点，容安认定顾昔年是被顾九霄带的，顾九霄无异议）

作画的时候只画银杏，坚决不画别的植物。

喜欢听故事，什么样的故事都能听的津津有味。

厨艺不错。

胆挺大，心挺细。

挺招老人们和孩子们喜欢。

……

予君安（五）

顾九霄原本想解决了西北之事再接顾昔年回家。可没想到世事多变。

刚刚把第二十六封信寄出去，顾九霄就和顾昔年见面了，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柳叶城，贺宅。

高鼻深目的贺老爷子，顾九霄名义上的生意朋友，实际上的对手赫连律手中抱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女孩子抱着一柄小小玉剑，玉剑上挂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蚂蚱。编法独特，与顾昔年放在自己屋子窗台上的那几只一模一样。

赫连律说，这闺女是家中厨师的女儿，长的可爱又冰雪聪明，太讨人喜欢，于是被老爷子收作了义女。

女孩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哥哥，前不久刚找回来。那个男孩子，比妹妹更聪明伶俐，还是个小神医。

顾九霄看着女孩那张与顾昔年七八分相似的脸，看着那只草蚂蚱，听着赫连律喋喋不休拉家常，度日如年，心头千万个平地惊雷，觉得整个人快要炸了。

好不容易这场谈话结束。顾九霄找了个暂时借口离开，一路溜达去厨房，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经过花园时，好巧不巧，与“小神医”打了个照面。

少年身形挺拔如竹。模样依旧是好看的，白皙俊秀，比之一年前，多了几分少年朝气。

最让人喜欢的是那双眼睛。眼眸清澈透亮，眼尾翘翘的，透着一股子机灵。

在海岛上时被毁掉的双眼。如今恢复如初。

果然漂亮。

可漂亮。

但是，顾昔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顾九霄头疼欲裂，果断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