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我,萧声如同眼前湍急的流水,翻涌着、呼啸着、泻愤着、复杂的……
“小师父”
阴着的天压着空间,他的背影有些颓废。腿僵硬的直立,从这个角度看,倒还没什么反常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寻……我……我寻着萧声来的……”老天知道我是为何飞奔而来。
他侧了侧脸,看我眼神却复杂难懂:“既是为音律而来,我便为你吹完这一曲”
“我们可不可以先解除误会”
“……韩非与师……与公主,没有误会”
我的心沉了下来,看来,他根本不是因为腿伤不能见我,他是不能释怀我对他说的谎言,不能释怀我的身份:“那为何对我避之不见?!如果是怨恨我没有告诉你真实的身份,我可以向你道歉,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公主”
“韩非明白公主求学之心,不愿暴露身份,韩非必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穿越时空的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免得越解释越乱,我心里想着,上前一步:“小师父,我与你相处的日子都是真诚的,我可以发誓”
他身体一颤,惨淡一笑:“公主何出此言,韩非无怨可恨”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你告诉我呀”我走近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师父,你不要不理我”我几尽乞求
他转过身,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压抑着光芒:“我没有”
“小师父!”我倔强的攥紧他的衣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骗你!请你不要这样对我”
怜惜也只是一闪而过,那带着有意的疏远脸庞让人觉得冰冷而贵不可攀:“公主自重”
我终于失望的垂下手,前生加上今世,我都从未这样低三下四的求过谁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即便亲生父母也是如此……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可我知道,就算时间回流,我也不会祈求他们留下我……绝不……!!第一次,这是第一次请求,就这样被人这样狠狠的拒绝了…………我真是可笑
“看来,小师父当真要与我生分了”眼泪涌出眼眶:“只因为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此刻只觉得心口绞痛,已经不知滋味:“我还有更大的秘密没有告诉你,是不是我说出来,你会厌烦到情愿不曾认识过我?!”
“并不为此”他带着怨气的眼睛里似乎隐隐藏着无助的疼痛
“那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清楚不知道的误会么?”我想知道,他眼中的怒气来自何处
他别过脸:“没什么……”
“好”我垮了心神,不再追问:“小师父说没什么就没什么!我也只是想在离开之前解开误会,当然,没有误会是最好不过的”
他握着玉箫的手紧了紧:“公主是要回……郢都了?”
“不,是很远的地方”
“不知…准备何时动身?”
“等巫少伤好”
“……是要与他……与他一起走么”
“不,他只是送我”
良久,两下无话。我从怀中取出早就绣好的香袋递给他,上面两只飞鸟携草的图案,喻意平安,和平,和祥瑞:“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里层可以放玉箫,外层装有香草,一来有香囊之效,二来也可以保护你娘留下的玉箫不受损害。上面的立体图案也是独一无二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他伸出葱白修长的手接过,指间相碰,却再也不能紧握
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没有牵挂的离开这里了。
不管了,我现在最该做的,便是好好安排一下‘身后事’了
我和他,只是一场梦而已。
对,一场梦……
“家主,让婢子来吧”恰儿递给我汤葯,我一口气吃下去,抹了把嘴,将空碗还给她
“我来就行,想想这么久了,都是你们在照顾我,我都没能为你们做过什么,感觉很惭愧”
“家主,你可是最好的主子了”
“来,帮我把这些滋补酒盛给大家”
“好嘞,来来来,家主亲自为大伙酿了滋补酒,快都别忙了”
众人一哄围到院子里,开始还似有矜持,后来尝到好喝,都争抢着要再来一碗
“家主也喝”勇子憨笑着递给我一碗
“好啊”我接过粗糙的陶碗,大泯了一口。笑道:“好爽”众人也都畅快的笑了
绿茵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剑,见一身影闪进来,立刻面露喜色、腾的站起身来。再看来者,正是是秦之炎
“呦,这么热闹”
“家主酿了酒”恰儿擦着唇:“可好喝了”
“是么,那在下可要讨一碗了”
“有什么事么”我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顺便遮挡了一把:“让他们在这闹吧,我们进屋说”
“好啊”他微扬的嘴角不见一丝不快
“请”
各自就坐,绿茵却端来一碗滋补酒放到秦之炎的面前,对我挤着眼睛说了声:“小气”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全是没救了!若是我走了,倒正好成全了她与眼前人。只是秦之炎的人品,我实在不敢恭维。
“恩,不错,想不到公主的手艺相当了得呀”
“真的?那我也盛一碗”绿茵眼睛一亮,连蹦带跳的去了
“说吧,阁下有何事”我没打算与他仔细聊天
“没什么,顺道入山探望一下病人而已”
“我没什么事了”
“在下是说巫少”
我脑海闪过那天他与小师父的对话,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假装无事的问:“他恢复的如何”
“公主没去看过他?”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心想难道是巫少又出什么事了
“不必紧张”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情:“并无大碍,只是他似乎在阻止自己好起来,按照这个复原程度,两月也不一定能够康复”
“这个巫少!”自那日,我的确没有再去看过他,我担心他会说一些让我接受不了或者让我心软的话……说真的,我没办法面对他所说的,我真的没什么能力承担我个人之外的事。我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哪怕我有些许勇气,都不会把自己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现在又有什么能力担负起那么重要的事。
“想什么呢?如此入迷”
“奥,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他剑眉微皱:“你如此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不如我来帮你把把脉”
“奥,不用了,我没事”我护起自己,扯开身体远离秦之炎:“巫少那边,就麻烦你了。他若想拖着病情,你也不必拆穿他”
“你们、吵架了?”他嘴角微挑,似笑非笑
“朋友之间吵个架还不是极为正常的”
“哦?!朋友?”笑容愈深
“你还有别的事么?没有就恕不远送了”我不太喜欢秦之炎的表情,以及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有些莫名的反感。
“这是要赶我走啊,好吧,那在下改日再来”
“奥等等”我起身叫住他:“之前答应过要为你做一件,希望你快点想好告诉我。我也希望尽力帮你做到”
“怎么突然……”他话未说完,却突然停口,随后凤目微咪:“好啊,三日后子时,我在山下等你”
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他也算帮过我不少忙,临走了,遂也不想计较:“那好吧”
“看来,老夫来的不巧,偏都听到了”空中一声长笑,却不见人影
“前辈?!”我转了一圈,却不见四下有人:“前辈,晚辈是有要事相请,还请前辈不要玩笑,快快现身才好”
突然一阵大风,吹得门窗俱开,再定睛一看,眼前已经多了一位灰色长袍的长者,他金玉盘发,短须初续,眼神如刀,精锐明亮。
“好快的武功!莫非来者便是墨家巨子”秦之炎拱手施礼
“哈哈哈小子好眼力”
“久闻大名而已”
长者仔细打量一番,捋须而笑:“莫非阁下便是得扁鹊真传弟子”
“正是在下”秦之炎拱手而回
他竟是扁鹊的传人!?怪不得医术了得。我心中不免一惊。
“哈哈哈哈,数年前见过一次,你还是个小娃娃呢,不想转眼,以是少年英才”
还不等秦之炎回话,绿茵已经愣愣的的站在门槛前,惊讶的望着室内:“师……师父,您怎么来了”说着才一步步踏进来,走到我身侧
老者停下笑意,负手“恩”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着绿茵,片刻才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小女顽劣,承蒙公主管教,老夫感激不尽”
此时,我分明从秦之炎的眼神里看到一丝阴鸷一闪而过
不过这卫老前辈,今日确实古怪,他向来不肯在人前提及绿茵身份,怎的今日却一口一个小女,似乎不像往常做风
“哪里”我看了一眼身边文静下来的绿茵:“日日盼着前辈来看你,如今前辈来了,怎么反而这番德行”
前辈看向绿茵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声音了软了下来:“公主去信,引为师前来,为师还以为你又闯什么祸了呢”
绿茵惊讶的看着我,随后胆怯的瞅了一眼老者:“孩儿哪有,孩儿一直保护家主安危,不曾有半点疏漏”
“是呀前辈”我向前一步:“绿茵一直跟在我身边,如今理家习礼,很是受教”
长者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些许赞许之意。仅片刻又恢复如常
秦之炎很是明白,借着大家都暂时无话的时机拱手道:“既然公主有贵客,之炎先行告辞”又对长者施礼:“晚辈告辞”
难以察觉的邪魅一笑,可还是被我发现了。秦之炎、你到底打了什么鬼主意
目送白色身影而去,我引长者入座,绿茵附于其侧:“衍玉身为晚辈却召前辈前来相见,实在有违礼数,只是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前辈见谅”
“老夫漂游江湖,居无定所,公主哪里去寻?”他微微颌首:“这样很好”
“前辈大度”
“既然不为茵儿,不知公主此次召老夫前来,有何要事”
“奥,是这样的,晚辈是想,绿茵与前辈也有三年未见,算来时间不短矣,算是为你父子二人相聚,此为其一,二来,我现在远离宫廷,卧于园野,身侧也没什么危险了,晚辈想让您带绿茵回山,也好父女常聚,尽享天伦”
长者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色,劲手拍案,吓得我与绿茵不禁随着哆嗦一下:“可是你又为公主惹了麻烦!”
“孩儿没有!”
“前辈”我忙上前解释:“此事真的与绿茵无关,是我的原因”
“绿茵不走”绿茵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抓住我的手
我反手覆住她的手:“绿茵没有给我添麻烦,相反,有她在的日子里,我觉得很快乐,很安心”
“那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傻瓜,你不是老是吹嘘墨家剑法天下第一么,如果不跟着前辈好好修学,什么时候才可以超过秦之炎呀,难道你不想真的成为天下第一?”
“当年老夫受允后重托,许诺会顷墨家之力保护公主安危。茵儿虽说性格单纯,但武艺了得、却是一般高手难以近身。何况你二人感情日益亲密,若再选择其他弟子更替,只怕还不及……”
“前辈,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前辈将亲生女儿放至晚辈身边,可见甚是看重与母后当初的承诺,晚辈已经感怀在心了。晚辈也没有要交换谁的意思。我是说,您与母后的诺言,可以到此为止了”
“不可”
“家主”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听我说下去:“绿茵比我年长几岁,算来,也该留意着好人家了,这几年,她跟着我,焚香礼仪,琴棋书画都还算工整的,至于心性,还是要靠前辈慢慢引导”
“这……”长者看了看绿茵,终是摇摇头:“此诺不可违,若公主真觉得茵儿闹心,老夫愿挑选墨家其他弟子相护”
“绿茵终究是墨家继承人之一,早晚都要回去,我觉得……”
“我不走,我不要回去那些冷冰冰的山洞!”
“绿茵……”
“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都不要我?都要远离我!?”她说着,眼睛环视我与前辈,最终停在了长者身上,撅了撅委屈的唇,留下眼泪来!随后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脚下一跺:“好,都背离我!我自己走!”说着,一转身,腾风而去
“绿茵,莫要使性子”我遥声喊着,她却一眨眼不见了
我转回身,只见前辈已经跌坐在席上,神情很是落寞:“从小她便知晓察言观色,对我百般讨好,从未忤逆过我的意愿,我以为……”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
“前辈,绿茵只是一时赌气,她其实日日都盼望着您能来接她”
他缓缓抬起头,神态若有所思:“公主与茵儿感情笃厚,又得小君调教诗经礼仪,老夫很是放心”
“可是前辈……”
卫老挥手制止,示意我不用再说,随后站起身,脚步如同乘风:“自茵儿的母亲去世之后,我便亏欠茵儿一个安稳的家,若跟我飘荡江湖,也并非老夫所愿。”一个没注意,房间内便只剩我一人,只留其声在屋宇之间盘环:“即以亏欠,老夫无可弥补,还望小君替老夫照顾一二”
“前辈,前辈”我追到院外,早就没了人影。
一路喊着绿茵的名字寻她,却不知不觉寻到了小师父的门前,等回过神,本想转身走掉,但虚掩着的门内飘出阵阵刺鼻的烈酒味。不禁心中计较:“小师父从不善饮,怎会有酒味”忍不住好奇的推开门,昏暗的室内一片狼藉,小师父只穿了件中衣,散着发髻,歪歪斜斜的靠在墙边,一团凌乱不堪的书简与几罐酒坛堆在身边
“小师父!”我一见眼前情形,也顾不得许多,跑过去看个究竟:“小师父?!”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眼睛紧闭着,眉头紧皱着,发丝沾着酒水黏在脸庞和修长的脖颈上,没有修理的胡茬三三两两的冒出来,与他秀气的面庞格外不搭调。我终究没有忍住手,不自觉的替他理了理头发,顺着留恋的脸庞划下,一点点拭去他嘴角的酒渍:“小师父?怎么喝成这样!”
他睁开迷离的醉眼,抓着我的手:“琅玉?!琅玉……哈哈哈哈哈”伴着一阵低沉的笑:“你不是琅玉,你再也不会来这里……”
“我……找绿茵,顺便……过来看看”我不知是掩饰给他听,还是掩饰给自己听
他迷醉的扯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摸索着找酒:“来,干一杯”
“小师父,别喝了,大白天的怎么喝成这样。秦之炎不是在山上么,怎的都不管一管”
“之炎?之炎在哪呢?他来的正好哈哈哈……”说着又拉起我的手:“之炎……之炎这孩子与你年龄相仿,恩…年龄相仿……哈哈哈,对你又有情意,你莫要负他才好,莫要负他……”
“小师父你醉了”
“我没醉……恩……当然,你也是王族,不得洒脱的王族,想必有些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王族公主……”
“来,地上凉,我扶小师父到榻上去,小心”小师父好瘦,他的骨头旦到我身上,胳的生疼。可是再瘦,也不是我一个十几岁的身体可以轻易挪动的,我用尽力气拉扯起他,刚走两步,他又挣扎着喝酒,偏自己还站不稳,我向前踉跄一步,不料踩上满地乱滚的酒坛、脚下一滑,眼看二人齐齐跌落,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护住他、让自己先着了地,顾不得后背生疼,便查看他是否安好,好在他的头被我揽在怀中,似乎也不曾受伤:“喂,小师父”
他抬起头,用胳膊肘尽力撑起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捋顺我的头发……眼睛里是午后独有的温情:“玉儿”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喊我。
一个松垮,冰凉的嘴巴触到我的唇,一种麻麻的感觉带着一丝丝酒香片刻就席卷全身……
他也愣住,大概酒也醒了大半,温暖如阳的双眸圆圆睁大……
“你也是在意我的吧?!”温暖的气流弥漫
我翻过身用手覆住他睁圆了的眼睛,深深的吻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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