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晖握住自己面前的鼠标，移动屏幕上的鼠标指针，将原本只占据不到一半屏幕的网页窗口全屏化。
“星火杯”全国极战王大赛的赛场图像瞬间从整个电脑屏幕上投射出来。由于镜头在被工作人员不断地调整，屏幕上的图像在反复上下晃动，最后被调整到直接拍摄位于舞台偏后方的滑动白板的位置。镜头刚好拍到江攀龙站在白板前方，往属于他自己的四强空格上签名。江攀龙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遮挡住左半部分的两个四强席位，头顶的额发尖端几乎快要碰触到白板的顶端。
“你看什么呢？”
李雄刚刚把一个套着大块方砖状的草绿色编织袋堆放到墙边，拿起放在满是灰尘的电脑桌边缘的一条毛巾，用力擦掉自己额头和脖子上的汗，随即把脑袋凑向不甚明亮也不甚清晰的电脑屏幕。
“那个龙皇，打进全国大赛四强了。”
赵晖抬起手，指向电脑屏幕上方的图像。几道五颜六色的光条先后从老旧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将江攀龙和出现在画面中的几个工作人员的身影一一截断。
“看他干啥？还是赶紧接着整理东西吧！克哥待会儿就要回来了！”
李雄似乎有些不耐烦，抢过鼠标，直接将网页关闭。
赵晖从靠垫开裂的电脑椅上站起来，伸出手，挠挠自己的头皮，随即扭过头，向被窗帘遮挡住的窗户看去。
两人所在的房间，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从室内规划的角度来看，这个房间应该算是一间卧室，但其中的陈设却又及其简单，只有一张单人折叠床，一套简陋的单人办公桌椅，以及一台摆放在脏兮兮的电脑桌上的旧电脑。电脑桌紧挨着其中一面墙，折叠床紧挨着与之相对的另外一面墙。稀稀拉拉的碎片状墙皮从墙面上脱落下来，散落在平铺在折叠床表面的一条被子上。更多的分散状墙皮散落在墙根和地板各处，与地板上的尘土混合在一起。窄小的窗户被一条似乎从来就没有被洗过的窗帘遮盖住，只有窗户两侧的边缘位置透进两束勉强能够照明的光线。透过这两道缝往外看，会看到窗户外面锈迹斑斑的铁制护窗。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和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顺着墙边摆成一圈。
“还有多少东西？”
“客厅里还剩两袋，”李雄转过头，向黑漆漆一片的客厅中走去，“克哥说，这几袋东西都不要拿出来，要一直装在袋子里，按照顺序摆好。”
赵晖没有动，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窗边。他微微掀开窗帘的一角，往窗外看。
“你又在看什么呢？”李雄停住脚步，回头看。
“你真的不想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赵晖慢慢地转过身来，转向往里敞开的房门，面对李雄。他把一直往下低着的脑袋略微往上一抬，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你管它们是什么呢？”李雄嘴巴一歪，“能让咱们赚到钱，不就行啦？再说了，你信不过那些人，还信不过克哥吗？克哥坑过我们吗？”
赵晖用力摇头，随即大步往前走，跟在李雄身后。两人先后走进黑漆漆的客厅中。
几分钟后，厚重的铁制防盗门发出轻微地响声，随即向外打开。
王克和另外一个人先后从房门向外露出的一条缝隙中钻进来，随后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两人没有换鞋，也没有换衣服，只是按下门边的开关，打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灯光瞬间照亮整片客厅。除了赵晖和李雄刚才待的那间房屋之外，其他所有房屋的门都是紧闭着的。
“克哥。”
赵晖和李雄先后从客厅中的旧沙发上站起来，向王克点头。他们同时看清，跟在王克身后的，是一个留着一头黄发的青年男人。这个男人大约和王克差不多高，年纪也和王克大致相仿，只不过下巴上和唇上各留着一撮小胡子。他头顶上的黄发像一堆稻草一样，堆在自己的头顶上，往左右两边分开。
王克抬起手，往房门的方向轻轻摆手，示意赵晖和李雄先到屋里去。
“克哥……”
赵晖抬起手，想说些什么，却没有立刻说出口。李雄立刻拉住他的胳膊，拉他去房屋里。
等到两人将房间门关上之后，王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两支烟，递给黄发男人一根。
“他们两个知不知道？”
黄发男人接过王克递过来的烟，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不，”王克摇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很听我的话。”
“那就最好。”
黄发男人用两根手指夹起烟，随即坐到靠近门边的旧沙发上。他翘起二郎腿，用脚尖顶住沙发前方满是油污的茶几边缘。
“这里也不完全保险。本来，我们以为，之前的地方已经足够保险。过几天，你们得尽快把东西转移走。”
“‘那个地方’好吗？”
王克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原地，深吸一口烟，随即又长呼出来。
“我怎么和我的那几个朋友说？还有，怎么才能不被怀疑？”
黄发男人抬起头，歪过脑袋，煞有其事地看向王克的脸，脸上挂着略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有什么？你随便编个理由，不就行了？一个幌子而已，什么理由不能用？一群小屁孩，什么话不能哄？”
“‘那个地方’太远。而且，那个地方，比之前的地方，更不适合开店。”
王克用三根手指紧紧捏住烟的一端。看到黄发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还是决定，如实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只是担心会穿帮而已。”
“会不会穿帮，你们不需要担心。”
黄发男人夹起手中的烟，不停地抽。
“我们会把这些事都处理好的。你们只需要按照我们的吩咐来办。还是那句话：不该管的，别管；不该问的，别问。”
“可你们上次就差一点给我们惹来麻烦。”
王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他的三根手指同时用力，几乎要将手中的烟捏扁。
黄发男人略微转过身，用正眼看向王克的脸。
王克先扭过头，往自己右手边的房间门看去。确认房间门后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之后，他又呼出一口气，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他们的人都立刻猜到，那件事，是我们找人干的。前几天，他们还去找我们兴师问罪。”
“结果呢？”黄发男人脸上仍然是看笑话的表情。
王克连吸三口烟，随即把燃到一半的烟扔到地板上，一脚踩灭。被完全踩扁的烟头很快与地板上的一层灰尘混合在一起。
“还能怎样？当然是先不承认，然后再四处躲了。”
“那就接着躲好了。”
黄发男人笑着吐出一口烟圈，拿出自己裤兜里的手机。在手机上输入一连串消息之后，他又抬起头，看向王克毫无表情的脸。
“对了，这一次，要放到你们那里的，还有两台新的‘机器’。要和之前的放在一起。保养嘛，自然还是你们的事。”
王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再次看向自己右手边的房门。已经有些褪色的厚重木门后方没有一点声音。
黄发男人走后，王克便坐到紧挨着正对房门的那一面墙的长沙发上。他把整个烟盒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把两条腿都翘到茶几上，不说话，也不去管自己手机中发出来的微弱提示音，只是不停地抽烟。
等他抽到第三根烟时，木门才缓缓打开。
“克哥。”
李雄的脑袋率先从房间里钻出来。他把身体倚靠在门框上，像是身体有软骨病一般。
王克一把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门边走去。他站起身之后，长沙发上的垫子便向前倒下，几乎从沙发上滑落下来。大小不一的几团旧棉絮从垫子边缘的破洞中露出来。
“放好了？”
“嗯。”李雄立刻点头。
王克没有正眼看他，而是看向坐在折叠床边缘的赵晖。他看到，赵晖的双臂平放在膝盖上，两只眼睛无神地向对面墙壁上露出来的大块破洞张望。他叹了一口气，向大门的方向摆摆手。
“走吧。”
三个人排成一队，走出老旧的居民楼，将斑驳的铁制防盗门轻轻关上，沿着空地的边缘，往大门前方的马路上走。
空地上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公用设施，也没有绿色植物，只有一片沙土。从外往里看，一整排老式居民楼里几乎看不到人影，甚至没有几家亮着灯、开着窗户。房间的窗户要么是紧闭着的，要么就是一个根本没有安装窗户的空窗框。整排楼的外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墙面上满是各种污渍和破损。就连围住空地及其后方的老居民楼的铁栏杆都已经变得歪七扭八，表面满是灰尘和铁锈。只要是体型不算胖的人，都能从栏杆中间的缝隙钻过去。
“你们两个，刚才是不是在看全国大赛的直播？”
走到围墙中央位置的大门前方时，王克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跟班。
“啊？”
李雄突然一愣，停住脚步，差一点撞到王克身上。他连忙扭过头，看向距离自己还有几步远的赵晖。
“哦……我、我没看……是他在看……”
“哦。”
王克点点头，随即抬起脑袋，看向赵晖。
赵晖原本正在低着头往前走，看到王克的眼神后，立刻停下脚步。
“江攀龙那家伙，成绩怎么样？”
“他……他进四强了……之后的，我还没看到……”赵晖磕磕绊绊地回答。
“好。”
王克面无表情地点头，随即再次转过身，向大门中间的缝隙走去。两扇厚重的铁制大门都是往里开的，中间留出的缝隙刚好也能让一个人通过。
“我知道，你们还是想好好打牌的。其实，我也想。”
走出院子之后，三个人沿着只能通过一辆车的道路往前走。走到交叉口之后，三人便一同往右拐，却没有走狭窄到只能让两个人并肩通过的人行道，而是紧贴人行道的边缘，在人行道和车道中间的空间中往前走。
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道路两岸的几排老建筑散发出令人感到无力的衰朽气息。一辆公交车缓缓从另外一侧的车道上驶来。车里只有少数几名乘客，还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年人。
“你们两个，如果真的害怕，可以退出。”
王克没有回头，双眼直视自己的视线所及最远之处。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块硕大的圆形标志牌。它是一个由几条河流汇聚在一起所形成的列车图案，竖立在漆成海蓝色的铁柱子顶端。在它身边的，是一个覆盖着天蓝色顶棚的地下通道口。那是一个地铁口。
“反正你们也不知情。如果你们真的听我的话，什么都没去看，什么都没去碰，就算出事，责任也不会轮到你们身上。”
赵晖和李雄同时停下脚步。两人笔直地望向王克的背影。
“我可以自己扛。”
“轰——”
“呼——”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急促的风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王克急忙往右侧一闪，整个人像触电一样跳上身边的人行道，并向身后的赵晖和李雄伸出手。
一道银色的影子从靠近人行道的右车道呼啸而过，几乎从三人身边擦过去。只是几次眨眼的时间，银色影子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那是一辆银色的敞篷跑车。
三个人只能看到，坐在跑车上的，是一对年轻男女。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额头翘起一撮染成银色的额发，副驾驶座上的年轻女人留着一头垂过后背的长发。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车？”李雄喃喃自语。
王克没有回答李雄的话，而是转回身，双手掐腰，看向李雄和赵晖的脸。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想听心里话。”
“没什么可害怕的啊，克哥，”李雄率先回答，“你想干啥，我们……啊，不，我就干啥。”
赵晖看向李雄，随后慢慢地点点头。他把自己的手都伸进裤兜里，紧紧抓住裤兜里的手机和钥匙。
2019.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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