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仙客长安逢二奴，佳人驿馆留别书

 

且说那王仙客在长安住下，下决心要寻找表妹刘无双。他每日早早起床，就在大街小巷里四处打探，一晃半月过去了，但毫无进展。

又一日，王仙客走进了一条僻巷，心事重重地四处张望。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高叫：“王公子，是你吗？”

王仙客连忙回身观看，却见原先的家仆塞鸿跳着担子站在身后。仙客忙问道：“塞鸿，你从哪里来？舅舅舅母在哪里？无双在哪里？”

塞鸿迟疑了片刻，道：“小的居住在昌平里的小巷子里，靠贩卖布帛为业，已略积了一些家产，公子不如随小的到贱居，容小的备些薄酒素菜，边饮酒边叙往事。”

仙客道：“也好。”

塞鸿引着仙客迤逦来到昌平里的一条深巷子里，见一座三间旧屋立在面前。塞鸿推开房门，用衣袖擦净桌椅，请仙客落座，然后又去收拾菜肴。

酒过数巡，仙客又问起舅父舅母及无双的消息，塞鸿止不住泪如雨下，将那长安如何生变，刘震如何晚节不保，如何拖累得母女罹祸遭殃的细节一一细述出来，直惊得王仙客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良久，仙客道：“舅父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为国家尽节，死有余辜，可怜我那舅母和表妹无双何罪之有，竟落得如此下场？宫门深似海，恐怕今生今世和表妹无缘再相逢了！在这世上仙客只有表妹一个亲人，如果连表妹这一个亲人都无法见到，我仙客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舅父舅母去吧！”

说着，王仙客抽出身上的宝剑，就要自刎。塞鸿连忙从背后抱住了他，急道：“公子，你为何这般心胸狭窄，只要无双小姐活在世上，你就有机会见到她。说不准她还盼着你去救她，你这样撒手走了，对得起无双小姐对你的深情厚意吗？”

王仙客闻言，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哭泣道：“我如何能救得了她呀！”

塞鸿道：“小姐从前的丫头采苹被金吾大将军王遂中收留在府中，不如先把她赎回来，我们慢慢筹划解救小姐的办法。”

王仙客渐渐平静下来：“王将军是我的同乡，和先父也有过来往，我去求他，当不至回绝。”

于是，塞鸿便与他准备了一份厚礼，王立即就要去王府。

闲话少叙。且说王仙客见了王将军，顺利地赎除了采苹，又在城中赁了一处宽敞的宅子，主仆三人便安顿了下来。又过了不久，仙客受到了王将军的荐举，被任命为陕西富平县丞。那富平县是长安通往朔方的要道，境内有一驿站叫长乐驿，更是朝廷使者和朔方军镇来往落脚之所，王仙客到任之后，便向官长请求，以县丞的身份去管理长乐驿。

仙客到了长乐驿，除了每日料理驿中事物，还常常以重金交结过往的朝廷使者，打探宫中的消息。不觉过去了三年。第三年的秋天，长乐驿突然来了两名朝廷的中使，命王仙客立即派人打扫客房，驱散其他的房客，准备好三十间客房备用。王仙客连忙命人备好酒宴，盛情款待中使，借机询问三十间客房的用处。中使告诉他，后宫里要派三十名宫女打扫皇陵，夜晚要在这里住宿。

王仙客闻讯，大喜过望，连忙抽空溜出去，找到塞鸿，吩咐道：“今夜要有三十名宫女住宿这里，我预感到无双肯定会在其中，你需为我出把力。”

塞鸿道：“后宫宫女成千上万，公子怎能肯定无双小姐会在其中？”

王仙客道：“尽人事而听天命，在不在其中，但听天意！我要招待中使，无法靠近宫车，我可以把你扮做驿中煮茶的小吏，在客官的外面煮茶供水，借机打探无双的消息，一旦有了音信，立即报与我知。”

塞鸿诺诺而出。

夜晚，天竟下起了滂沱大雨。塞鸿头戴竹笠，撑着帐篷，张着布幔，守在火炉旁边，不敢离开半步。到了夜半时分，雨住了，天上竟然出现了满天星斗，驿站内外一片寂静，仿佛进入了沉沉的梦中，只有屋檐溅珠，滴嗒不绝，秋虫唧唧，如抚幽琴。塞鸿困意顿起，不觉浑然入梦。突然，他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唤：“塞鸿，塞鸿，是你吗？”

塞鸿大惊，连忙出帐观看，却见一间客馆的窗帘轻轻撩起，一个宫女露出了半个面庞，正向他观望。塞鸿一眼就认出，他正是王仙客朝思暮想的刘无双！他连忙移步上前，低声道：“公子找小姐找得好苦！”

刘无双不觉泪如雨下：“公子还好吗？他在哪里？”

塞鸿刚要回话，忽听中使在客房里喝道：“何人还在喧嚷？当心明日将你重重责罚！”

无双连忙放下了窗帘，塞鸿也赶快逃开。

过了片刻，塞鸿想起应该速速将此事报与王仙客，他刚要离开帐篷，忽听到无双的房间里扑通一声闷响，他正不知所措之际，又听中使叫道：“煮茶的，快快送水过来，一个宫人昏过去了！”

塞鸿连忙捧了一碗茶水过去，径奔无双的房间而去，不料刚到门口，中使挡住了他：“这里不是你进出的地方！”

塞鸿只好把茶水递给中使，自己怏怏而退。

躲在自己的帐篷里，塞鸿好生为难，去向仙客报信吧，恐怕刘无双有个三长两短，被中使随意处置，从此再也寻不到她的踪影；守在这里吧，又怕仙客错过了见她一面的机会。

正在踌躇之中，四方庄户里雄鸡开始啼叫，东方的天边露出一片银白，中使们立即吆喝道：“快起床，快起床，准备出发！”

塞鸿再也不敢怠慢，飞奔出去向仙客报信去了。

塞鸿找到仙客，二人匆匆赶回客馆，却见所有的房间都空空荡荡，宫女们已经离开驿站，向皇陵进发了。塞鸿领王仙客来到无双住过的客舍，面对着空空的四壁，不禁悲上心头，哀叹道：“苍天为何如此狠心，相隔咫尺，却不容我们相见？从此一别，当永无聚首之期了！”

说罢，竟然一头扑倒在木床上，大放悲声。塞鸿站在床前，不知如何将他劝慰，只是一味长吁短叹。突然，塞鸿看见被王仙客拉到一旁的枕头下面，露出了一张纸片，塞鸿连忙叫道：“公子，快看！”

王仙客忙起身接过纸片，默念道：“欲救深宫贱妾身，富平寻找有心人。常闻中使说侠义，押衙姓古远红尘。”

塞鸿问道：“纸上说些什么？”

仙客道：“无双说，她经常听中使们谈论富平县有一位姓古的押衙，说他有侠义心肠，如果要救她出深宫，应该去找古押衙。可是……她好像又说这位古押衙不在人间，应该去哪里找他呢？”

塞鸿道：“既然小姐说富平有此人，公子就应该尽力去找才是！”

仙客连忙拉起塞鸿道：“走，我们立即返回县城！”